时间匆匆。

一段时间后，我赶到了医院。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见郭大叔。

很快，我找到了郭大叔的病房。

郭二条正好在过道里坐着。

我喊了一声：“二条。”

“大哥。”

二条马上站起来。

打过招呼之后，我又问了一下郭大叔的情况。

二条马上告诉我，医生已经检查过了，郭大叔的情况很好，明天就可以出院。

说完，二条的表情纠结，欲言又止。

看他的表现，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二条脸色难看，低声说道：“我爸还是生气了。”

“之前四喜在的时候，他还和四喜说话。”

“换成我和大哥，他就不怎么愿意说话了。”

这个情况，我并不意外。

之前，郭大叔就非常明确地和我说过，他不希望大饼、二条走上这条路。

可是，他们还是走上来了。

这件事情，让我也有点头疼。

但是，没办法。

当初我已经答应。

现在，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我想了一下，问道：“他睡觉了吗？”

“没有。”

二条摇了摇头，说道：“他在看电视。”

我直接说道：“嗯，我去和他聊聊。”

“大哥。”

二条拦住了，低声劝道：“我爸万一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千万别跟他生气。”

“放心。”

我安慰了一下二条。

再怎么说，郭大叔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总不可能恩将仇报。

听到我答应，二条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想起来之前答应了王少爷的事情，当即问道：“二条，有个事情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解决。”

二条马上说道：“大哥，你说。”

我直接说了一下找船从港城接人的事情。

二条听了之后，马上答应：“大哥，这个好办，我现在就能找到船。”

这个事儿，倒也没有那么急。

我告诉二条，他先去和船家说一下，弄完我再去找王少爷说一声。

二条一口答应。

说完了这件事情，我又看了一下病房。

这一次，算是躲不了了。

就算我再不想去见郭大叔，也得去见面了。

我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走进了病房。

进门之后，可以看到郭大叔正在床上躺着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电视剧。

我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幸亏是电视剧。

要是在播放新闻，郭大叔的心情恐怕更不好。

我打了个招呼：“郭大叔。”

郭大叔看到我，马上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打了个招呼：“你来了，过来坐。”

他还算客气。

这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马上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刚刚，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现在，就准备道歉。

“郭大叔……”

我刚刚开口，郭大叔就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有烟吗？”

“有。”

我愣了一下，马上给郭大叔拿了一根烟，又帮他点上。

接着，我自己也点了一根烟。

抽了口烟，我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说道：“郭大叔，我知道我之前答应你了，不让大饼和二条……”

“不说了。”

郭大叔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这让我有些不太理解。

不过，他不让我说，我也不想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我就在旁边坐着，和他一起抽烟，看看电视。

只不过，我的心思却没有在电视上。

一根烟抽了一半，郭大叔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

嗯？

什么意思？

我看向郭大叔，郭大叔满脸都是回忆。

他又抽了一口烟，幽幽说道：“你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东北人。”

“我比你大几十岁。”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很差。”

“我也没有上过学，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从记事开始，我就在家里帮忙干活。”

“放牛，种地，养鸡，养鸭，什么活我都干过。”

“年纪大了一点，我就开始干力气活，帮人盖房子什么的，去火车站卸车。”

听着他的话，我的记忆也回到了东北。

我以前的日子，其实和郭大叔很相似。

他做过的那些事，我也做过。

郭大叔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火车站，是个好地方。”

“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

“而且，谁出门也不能空着手。”

“身上，总得有点值钱的物件。”

“再不济，也得在身上揣点钱。”

嗯？

这个话锋，有点不太对劲。

我看向郭大叔，郭大叔依旧望着电视，幽幽说道：“那时候，我们好几个人一起。”

“就在火车站做事。”

“我们偷偷摸进站台，趁着人多的时候，冲上火车。”

“然后，把两头的车厢门一锁，直接开始干活。”

“一节车厢，多得不说，至少也能抢个一百多块。”

郭大叔看向我，说道：“你别小瞧那一百多块。”

“我们那个年头，一个大厂子的职工，一个月的工资往多里说，也就三十来块。”

“更何况，我们一天能抢几节车厢。”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一个月挣的钱，顶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这一点，我相信。

说白了，这种事情如果不赚钱，哪还有人做？

只是我有些没想到。

当初他是做这种事情的人，为什么现在又变成这样？

不等我追问，郭大叔就幽幽说道：“人啊，就不能太贪。”

“大饼他妈早就跟我说，不能干这种不地道的事情。”

“出了事儿，就给自己惹麻烦。”

“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哪想过会出事儿？”

“我们那几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厉害，都觉得这火车站就是我们的钱袋子。”

“后来，还是出事儿了。”

郭大叔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最后一次，我们锁上了一个车厢的两头。”

“我们和往常一样，开始收钱。”

“结果，有一个混球，看中了一个正在奶孩子的女的。”

“当时，他就要耍流氓。”

“现在回头想想，可能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故意让我们倒霉。”

“那一天，有一个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就喊了一声。”

“那个混球马上拿着刀去吓唬人。”

“结果，一不小心，被人绊了一下，直接摔在地上。”

“刀尖一下子扎在自己的喉咙里。”

“当时他就死了。”

“我和另外几个人，看到这个情况，全都吓了一跳。”

“但是，可能是出血刺激了其他人。”

“本来很老实的那些旅客，全都疯了一样地攻击我和另外几个人。”

“我们被打得非常惨。”

“最后，被人扔下了火车。”

“我醒过来之后，才发现一个情况。”

“除了我运气好没死，剩下的几个人，全都死了。”

“我就算是活着，也是要多惨有多惨。”

“胳膊、腿，肋骨都断了。”

“我真的是沿着铁道线，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才回了家。”

“大饼他妈一看到我，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她就开始劝我。”

“以前，不管她说多说，我都不听。”

“可这一次的事情，一下子让我明白了。”

“我再这么下去，迟早和那几个小子一样。”

“再说了，我还有个儿子。”

“但是，那时候已经出事儿了，我也不能再留在老家了，条子也要抓我。”

“我和大饼他妈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跑。”

“这一跑，就一直跑到了海城。”

说到这里，郭大叔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我，随后说道：“赵刚，你有手有脚，何必做那种事情？”

“做点正经的事情，不好吗？”

好。

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我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

虽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确实很喜欢现在这种事情。

我知道，郭大叔是想说服我。

他希望通过我，再说服郭二条、郭大饼。

只不过，很可惜。

我承认，他很有说服力。

但还是不能说服我。

其中，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郭大叔他们当初，只是为了钱去抢劫。

说直接点，他们就是一群没出息的古惑仔。

可是我不一样。

我不是小古惑仔，我做的事情，也不是堵车门抢劫。

我想了一下，和郭大叔说道：“郭大叔，我知道你的意思。”

“可有些事情，规规矩矩地做，没用。”

郭大叔可能是觉得他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还没有一点用，心情变得有些不爽，气道：“怎么没用了？”

“你无非就是想走捷径，就是觉得这样来钱快！”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做，那些受到伤害的人……”

“郭大叔，你先别急。”

我安慰了一下郭大叔，随后说道：“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带着大饼、二条像你那样去抢劫。”

郭大叔冷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你做什么？我就不信，你还能带着他们去做好人好事了！”

我想了一下，说道：“从某种角度上来，确实是好人好事。”

“你……”

郭大叔听到我的话，眼睛一下子瞪大。

“你先别着急，先听我说，好不好？”

我安慰了一下郭大叔。

郭大叔板着脸，又哼了一声，随后不满道：“行，我就看看你能说出什么！”

我直接说道：“郭大叔，远的事情我就不说了。”

“就说这一次。”

“如果不是我带着他们，码头工的收入，能涨起来吗？”

听到我的话，郭大叔一愣，问道：“码头工的收入涨起来了？”

什么？

看到他的表现，我也愣了一下。

闹了半天，他不知道？

我马上把码头工的事情和郭大叔讲了讲。

郭大叔听得一愣一愣。

最后，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真的？”

我非常有自信，直接说道：“千真万确，新闻上都播了。”

郭大叔直勾勾地望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说道：“不对！”

我心里一阵无语，无奈说道：“郭大叔，这事儿我总不能骗你，这样，我把新闻找到，你……”

“你先别说新闻的事情。”

郭大叔又打断我的话，说道：“之前，我被谢家的人抓走了。”

“谢家的人说，你们抢了他的钱。”

这不是扯淡？

嗯？

等等。

倒也不能这么说。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确实是抢了谢家的钱。

只不过，抢到的钱也没有在我的手上。

硬要说的话，那些钱都给了码头工。

郭大叔还是有些怀疑。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就没有欺负平头百姓？”

“没有。”

这话，我非常有底气。

在港城时候，我接触的就是社团的人。

到海城之后，更是这样。

听我说完，郭大叔的表情总算好了一点。

我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郭大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看着我，说道：“可是，终归不是好事！”

“这个事情，很危险。”

“不管你怎么说，都很危险。”

“大饼、二条都危险，而且，连我都被人抓走了。”

这话，我确实没办法反驳。

事实如此。

这件事情，确实危险。

看我不说话，郭大叔再次开口，说道：“我不想让大饼、二条再做这种事情，你……”

郭大叔的话还没说完，门突然打开了，郭二条走了进来。

“爸！”

他看着郭大叔，正色说道：“爸，我想做这种事情，我不怕危险。”

郭大叔面色一沉。

郭二条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随后说道：“爸，这一次牵连到你，是我们不对。”

“可是，你想啊，如果不是我们那么多人一起做事，哪有机会让码头工和海城户口的码头同工同酬。”

“爸！”

“有的时候，我们就是太老实了。”

“我们老实，就被人欺负！”

“只有我们不老实，他们才能公平地对我们。”

“狗屁！”郭大叔直接打断了二条的话，骂道：“二条，你现在行了！”

“你长进了！”

“翅膀硬了，是吧？”

“行！”

“我也不跟你说别的了！”

“我最后跟你说一次，你要是认我这个爸，你就给我回码头，老老实实地干活，什么别的事情也别干！”

“要么，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个话，你去告诉大饼！”

顿了一下，郭大叔又看向我，咬牙说道：“还有你，也一样！”

“你救了我一次，我救过你一次，我们打平了，互不相欠！”

我一阵头疼，劝道：“郭大叔……”

我刚开口，郭大叔气道：“滚！我不想看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