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只是有些介意。
她以为自己在决心离开后,已经开始学着放下。
但只不过都是她以为。
卫确的笑意凉薄,陌生的话语从她口中脱口而出:“原来在师兄心目中,她已经这般重要了。”
每一个说出口的字、脸上每一分笑容,都夹杂着尖锐的指责。
萧琚平静地回答她:“她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
卫确张口就想要反驳,姜末是无辜之人,那她呢?哪怕师兄对她已无男女之情,但他们十多年同门情谊也比不过姜末吗?她在师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这几句话破口而出之前,她透过师兄的眼,看见了一张陌生、情绪失控、布满嫉妒的女人面庞。
这是…她?
这竟然是她卫确?
卫确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卫确?”
她狼狈移开视线,“见谅。”
萧琚的语气依旧温和,“你我之间,不用这样见外。”
卫确压下几乎要溢出的苦涩,想要另起话题,佯装好奇的低声问道:“祁均同我说,当日你们在悬崖边时,康王是小姜末射杀,献王知道后才私下通缉她的?”
萧琚颔首,简单说了下那日的情形。
饶是这个问题是卫确为了转移情绪所问,这会儿也听得心跟着悬起来。
实在太过惊险!
姜末会被康王的人发现,是因她为了让微光杀出去向秦王求助;若姜末没有殿后,秦王不可能来得这么迅速,康王一党也不会这么快被镇压,师兄哪怕在悬崖边杀出重围,在精疲力竭下还会遇上其他刺杀;若姜末坠崖时没有射杀康王,祁均冒充师兄之事不会如此顺利,康王、献王一旦联手,他们胜算并不大。
每一件事环环相扣。
他们才得到了最有利的局面。
师兄活着。
小姜末也活着。
以至于卫确对小姜末根本恨不起来。
不止是因为她们有师徒之谊,更是因为姜末那股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勇气——
而她,早已学会了衡量利弊。
卫确忽然笑了声,“我这小徒弟也算是出师了,能帮上师兄的忙,为师很是欣慰。”
萧琚平静地提醒道:“今后这话不要在她面前提及。”
卫确诧异:“为何?以她在康王事件中的表现,值得你我的表彰与肯定。”军营之中的将士都是靠着战功获得提升与奖赏,这在卫确看来,是极为荣耀之事,是对姜末最大的肯定。
萧琚却说:“她不曾杀过人。”
这一句话响起后,卫确出神了一瞬,随即想到小姜末的性子,故作问道:“事后她吓哭了吧?师兄没少安慰她吧?”说着还给了萧琚一个坏笑的表情。
萧琚唇边的浅笑僵硬。
何止哭了。
简直就是吓坏了。
尤其是他们在村子里安定下来后,她一旦做了关于悬崖的梦就哭得抽搐,整个人被恐惧笼罩,为了安抚,萧琚的耐心愈发见长,不知用了多少手段和法子。
帝王薄唇掀了下,“还好。”
卫确凑近,似笑非笑地睨他:“哭起来是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吧?”
帝王漆黑的瞳仁动了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隐隐带了些被冒犯的不悦。
卫确的眼神微暗。
在这三个月里,姜末在师兄心中的分量似乎更重了些,这无关男人对女人身体的**。
她将失落掩饰得很好,故作诧异地挑眉:“嘶…师兄竟然如此纯情?军营里的将士都常——”
成功让萧琚的眼神骤然降温。
卫确识趣的耸肩,不再继续说下去。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如同油煎火烧,痛的死去活来。她怕继续呆下去,会再度失态。
反正已经看到师兄平安回来。
小姜末也无事。
其他的事情等明日或后日再说吧。
在卫确打算起身离开时,萧琚拿了本折子递给她,“祁均说已将事情都告诉你了,既然来了,正好看看这本献王上的关于兵部的折子。”
卫确一听献王二字,眼神立刻认真起来。
她双手接过,低下头,快速阅看。
看到后面,脸色微变:“在康王谋逆案中,兵部的确有官员卷入其中,按道理从下往上提拔才是正理。可献王却要把禁军统领调入兵部任职?禁军统领可是有实权,远比兵部这个挂职的空缺重要多了!在这种时候上这样的折子,其心可诛!”
萧琚眯起眼:“献王坐不住了,连孤的禁军的都想要染指。”
卫确啪的一声合上折子,“师兄该拒绝他。”
“如他所愿。”
“师兄?!”
萧琚伸手,从卫确手中接过折子,掌心在封面上摩挲了下,勾唇冷冷一笑,“他当自己收买了副统领,只要调走禁军统领,禁军就能为他所用。”
卫确诧异:“禁军副统领效忠陛下?”
萧琚听这一句话,只觉得讽刺。
天下所有臣子,皆当效忠陛下!
这也证明了,大衍乱的太久太久了,不应当继续乱下去动摇根基。
萧琚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近期献王府一定会有动作,盯紧了,任何小事都不可轻易放过。”
卫确敛神,正色回道:“是,陛下!”
在卫确退出书房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伏案批阅奏折的师兄,眉头紧锁、一脸冷色,但如此全神贯注。
她明明记得,从前的师兄最讨厌读书习字,他更喜欢舞刀弄枪、翻山越岭的去闯荡,将他困在桌案前极为煎熬,更是种对他的折磨。
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如此勤政了呢。
一点点与她记忆中的师兄有了偏差。
而且偏差越来越大。
大到她都快不认识书房之中浑身威严气势的师兄了。
卫确沉默地从庆元殿走出来。
她走的速度并不慢,似乎是想尽快逃离让她胡思乱想、频频失态的地方,但因心思恍惚,竟连门口闯进来一人都没察觉。
径直一头撞了上去。
“抱歉——”
卫确还以为自己撞到了外臣,连忙后退数步,在抬起头时,才发现眼前的之人竟是祁均。
是她认识的祁均。
祁均:“是奴婢冲撞娘娘。”
他甚至还先卫确一步道歉。
卫确眯起眼,看着眼神身形形似师兄的男人,心中无法轻易诉说出口的心思辗转起伏,找到了一处裂缝,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来。
她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是祁均啊。”
她轻声说道,口吻明显是松了口气。
但她的表情并非如此。
眼神中痛苦的快要将她这个人都吞噬掉了,看得祁均心口阵阵揪痛。
“请恕奴婢冒犯——”
话音落下,卫确的胳膊被拉住,冷不防的被带到一处偏僻的之地,紧握着胳膊的手才松开,快速且低声问道:“陛下同娘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卫确看着眼前的祁均,回想了下胳膊那一处的炙热、及祁均失了平稳的冷静,忽然觉得他多了几分教人顺眼的生机勃勃。
“的确僭越。”卫确闭目养神,冷声训斥。
祁均的理智回笼。
他用力抿着发白的唇,膝盖用力压下,想要请罪时,却看见眼前冷面训人的卫将军忽然咧嘴一笑,“你既已知罪,我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陪我偷溜出去跑马!”
祁均猛地抬头,眼中错愕:“卫妃娘娘?”险些把‘您在玩笑’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看他失态竟如此有趣。
卫确叉腰霸道回道:“本宫不接收拒绝,否则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你这个朋友了!”
她拿出刁蛮的痞气来。
哪怕她知道祁均不再扮演师兄了,可她仍想要自私一回,就在今日,让她觉得,自己并未被完全抛弃。
祁均本该拒绝。
也理当拒绝。
但卫确的眼神痛苦得快要碎裂一般,让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陪着卫确溜出去跑马。
他们出宫时时辰也不早了。
等他们跑到郊外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两人都是夜间视物的一把好手,天黑并未影响他们酣畅淋漓的跑马。
停下来时,一朵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卫确的鼻尖,她昂头去看,大片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化为雪水,浇灌万物。
他们坐在马背上,闲庭信步似得往城门走去,路上聊天打趣声不断。
卫确从余光处瞥了眼一直站在测后方的男人,等了他几步,与他同行后,才说道:“等到事成后,我将回交州城阳,那儿虽不如京城繁荣,但是个以天为盖地为被的阔达之地。你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么?”
祁均苦笑:“奴婢手无缚鸡之力,跟娘娘过去也只是个累赘罢了。”
卫确摇头,“以你的才智,自然是胜任军师一职!”
祁均拱手回道:“承蒙娘娘偏爱,容奴婢拒绝。”
卫确皱眉,一字一句问道:“为何?连我来了这些时日都知道,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而你也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你本性应当更自由、散漫,为何要把自己困在一团污泥之中?而且我说的是未来之事,等一切都结束后再给我答案即可,为何现在就要拒绝于我?”
祁均看着眼前真诚的双目。
喉咙渗出淡淡的血腥味。
他闭目,轻声道:“我并未是陛下的替身,娘娘……不该在奴婢身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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