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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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交易(第1/2页)

那扇门就在赵九身后。

像一口能吞掉所有光亮和希望的深渊。

林巧跪在地上。

她离赵九之间,不过三步远。

一个寻常人,抬腿就能走完的距离。

但林巧觉得,这三步,比她刚刚爬过的那条尸山血海铺成的路更远。

远得像是隔了一辈子。

她的身后,是死亡。

是刀锋切开骨肉的沉响,是热血溅上冰冷石板的声音。

是生命断绝前,那一声叹息般的哽咽。

她的身前,是沉默。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冰冷的沉默。

赵九。

这个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

简单,却又像是一座大山。

他并不算高大。

可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佛挡住了天上地下,所有的光。

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怜悯,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看客的玩味。

他就只是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捧被风吹起的尘土。

石头、尘埃、落叶,又哪里值得人动容?

林巧的心在往下沉。

一直往下沉。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当她用最柔弱的姿态,最精妙的算计,反杀了那五个自以为是的少年时,她就知道,这种把戏骗不过他。

他之所以没出手,不是因为仁慈。

仁慈?

在这种地方,仁慈是最可笑的两个字。

他只是不屑。

就像人不会特意去踩死一只路过的蚂蚁。

不是因为人有多善良,只是因为那只蚂蚁,还不配让他抬一抬脚。

可现在不同了。

她跪在这里,不是在演戏。

她是真的怕了。

怕。

这个字,原来是这么冰冷,这么刺骨。

她怕姜东樾那快得不讲道理的剑。

他杀人时,甚至连衣角都不会皱一下。

她怕裴麟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怕他那身怎么也流不完的血。

她更怕身后这片已经安静下来的屠场。

因为安静,意味着杀戮已经结束。

她想活。

哪怕是像狗一样活。

只要能喘气,就好。

她抬起了头。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像一幅被毁掉的名画,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寒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赵九,朝着他脚下的那片石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砰。”

声音很闷。

是额头和坚硬的青石板撞击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

求饶的话,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她只是用这个动作,交出了她的所有。

她的命。她的尊严。她的一切。

她现在,就是一件东西。

一件等着被捡走,或者被丢弃的东西。

她在赌。

赌这个男人,会不会像路边看见一只淋湿的猫,一时兴起,随手将她这只蝼蚁,从这片火海里拎出去。

赵九依旧没有动。

他的目光,从林巧那张沾满了血污与绝望的脸上缓缓移开,投向了她身后那片渐渐平息的战场。

他忍住了救人的冲动。

他想起了他爹临走时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老三,你犟不过命。这世道,慈悲二字比金子都沉。”

厮杀,结束了。

活下来的人,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每一个,都很强。

他看见了裴麟。

裴麟也看向了他。

但只有一瞬。

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林巧那个断了臂,正瑟瑟发抖,躲在她身后的同伴。

裴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是一种老猎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可以一石二鸟的机会时,才会有的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动了。

没有声音。

像一道贴着地滑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直扑林巧而来。

他的目标,却不是林巧。

而是她身后那个已经吓破了胆,连刀都握不稳的断臂少女。

那少女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条越来越近的蛇影。

她想尖叫,嗓子却像是被一团冰块给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想躲,可那双腿却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只能下意识地,将手里那把刀胡乱地往前递了出去。

那不是攻击。

那只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沉入水底前绝望中胡乱挥舞的手。

裴麟笑了。

笑得很残忍。

他的身子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轻易地绕开了那绝望的一刀,贴了上去。

刀光一闪。

噗嗤。

声音很轻,像刀尖划过一块湿布。

断臂少女眼中的光,灭了。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就倒在林巧的脚边。

温热的血,溅了林巧满脸满身。

那滚烫的触感,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醒了她。

林巧猛地回头。

还有那把插在她同伴心口,刀柄还在微微颤抖的刀。

姜东樾依旧站在那片最干净的空地上,他脚下躺着四具尸体,他却连衣角都没有沾上一滴血,仿佛只是个路过的看客。

桃子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裴麟缓缓拔出了刀。

血珠顺着刀刃滑落,滴在地上,洇开一朵小小的,黑色的花。

他用脚尖,轻轻地,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朝前踢了踢。

尸体滑行了一段,停在了赵九的囚室门口。

像是一种试探。

更像是一种挑衅。

他的目光越过尸体,再次看向赵九。

这一次,他眼中的杀意,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他用刀尖,遥遥地指向了赵九。

也指向了跪在赵九面前,浑身颤抖,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林巧。

他像个已经胜券在握的将军,在对最后的残兵败将,下达最后的通牒。

他伸出手,沾着鲜血,在自己的胸口轻轻一点。

笑意更甚。

就在这一瞬间。

赵九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看着裴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很冷,冷得像刀。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有人许了你和裴江的命?”

裴麟凝视着赵九,慢慢点头的同时,竟有些诧异:“你的房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赵九没有再说话。

没有愤怒。

没有指着天质问。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哀。

没有痛哭流涕说自己运气不好,为什么你们有,我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身上永远有一种平静。

一种近乎冷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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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这世上所有的悲哀和不公,都只是他早已看惯了的风景。

赵九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道理。

原来,最讲规矩的地方,恰恰是最不守规矩的地方。

无常寺。

原来也不讲规矩。

……

血的味道,起先是淡的,淡得像遥远记忆里的一场梦。

后来,风大了。

血的味道,也就浓了。

浓得像是地狱打开了一道门缝,无数冤魂的叹息,混着血涌了上来。

这条甬道里,没有光,只有风。

曹观起停步的时候,风也恰好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剩下他那一身单薄囚衣被风吹过后,贴在骨架上的轻微声响。

他没有眼睛。

眼眶是两个黑洞,黑得比这条甬道更深。

但他“看”向了甬道的一侧。

那里是悬崖。

深不见底的悬崖。

崖下有声音。

刀锋撞击的声音,很脆,像冰块碎裂。

骨头断裂的声音,很闷,像湿透的木柴被一脚踩断。

还有人死前的声音。

人死之前,原来是没什么声音的。只有喉咙里的一口血,和着一口气,发出“嗬嗬”的响动,像是破旧的风箱,再也拉不出风来。

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口气。

散了,就没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也停了。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香气,像雪,又像梅花。

有这种香气的,通常是女人。

漂亮的女人。

一身红衣的红姨,就站到了他的身侧。

她的红,是这片死寂的黑暗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像是一滴落在雪地上的血,又像是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鬼火。

她的目光越过了曹观起的肩头,她看着崖下。

一座巨大的囚笼。

火把将那里照得如同白昼。

人杀人。

为了活下去。

这种事,她见过太多次。看多了,就和看街边的戏班子耍猴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耍猴来得有趣。

猴子,至少不会自以为是。

而人,总会。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垂死挣扎的“好苗子”,甚至懒得在那个叫姜东樾的快剑上,或是那个叫裴麟的毒蛇身上停留。

在她眼里,他们和被踩死的蚂蚁,唯一的区别,只是死得热闹一些。

她只对身边这个瞎子有兴趣。

一个她亲手从水牢最深处捞出来的,连名字都快被遗忘的死囚。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张被伤疤和血污毁掉的脸,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风吹不动,火烧不化。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你既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红姨终于开了口,嗓音清冽:“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

可曹观起没有。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眶转向了她的方向。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

“我在等人。”

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红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终于泛起涟漪。

她有些意外。

“谁?”

“桃子。”

曹观起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甬道里的风,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停了。

红姨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很美,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刺人骨髓。

“记性倒是不错。”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一弯新月,却没有半点月光的温柔:“还惦记着你的那个小情人?”

“可惜,无常寺没有回头路。”

她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无进了死门,是人是鬼,各安天命。她死了,是她的命。”

曹观起也笑了。

“你错了。”

他缓缓摇头,脸上的笑意不减:“她不是人。只是粮草。”

“粮草?”

红姨脸上的讥诮瞬间消失。

“不错。”

曹观起的脸上,那种温和的笑意还在,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如今眼盲体虚,总要有人伺候。旁的人,我不放心。”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像是在回味一道许久未尝的菜肴。

“这个桃子,我知根知底,用起来才顺手。毕竟,我的牙口如何,她最清楚。”

红姨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瞎子。

看着他脸上那抹温和无害,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所有判断,或许都错了。

他不是一枚任由她摆布的棋子。

他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刀。

虽然瞎了,可刀锋似乎比以前更利了。

这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

没有什么是比危险的东西,更让人兴奋的。

就像一个最好的棋手,忽然发现棋盘上的卒子,活了过来,要与自己对弈。

心痒。

这盘棋,忽然变得有趣了。

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两点幽微的火光,终于跳动了一下。

没有温度,只有光亮。

久到下方那场血肉横飞的厮杀,都仿佛被拉长了光阴,成了一出冗长、乏味、又听不见声响的默剧。

她想从他那张被毁掉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哪怕一丝一毫的逞强,一星半点的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种让她都觉得背脊发凉的温和,以及那两个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眶。

“她想杀你。”

红姨终于再次开口。

曹观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望着红姨的方向。

“那又如何?”

他反问的语气平淡得理所当然:“若是我连自己身边的一份粮草都看管不好,又如何替你做事?”

红姨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

可曹观起却看见了。

他看见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两点原本燃得极慢的烛火,陡然间蹿高了。

他是一种她非常熟悉,却又许久未见的同类。

一种……比她更纯粹的。

恶鬼。

“好。”

许久,红姨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这个字,像是宣告了一场交易的开始,也像是一场狩猎的序幕。

但紧接着她便问道:“你说你已经找到了那个想要刺杀佛祖的人。他是谁?”

“裴麟。”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至少,他现在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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