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寄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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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沈寄欢(第1/2页)

死人是没有知觉的。

赵九本来也该没有知觉。

但他忽然有了。

知觉,是从一阵气味开始的。

气味先钻进鼻子里。

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这儿的味道很干净。

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草药的清苦,老木的沉香,还有旧书卷的墨气。

这股气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的不是他的皮肉,而是他的魂。

魂被刺了一下,人就活了。

眼皮很沉。

很沉。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这两扇仿佛通往地府的大门,只推开了一道缝。

光就从那道缝里漏了进来。

入眼的是一片陌生的屋顶,有木头的纹理,一圈一圈,像水里的涟漪。

屋子很大,大得很空。

空得让人心里也跟着发慌。

身下的床很软。

赵九活了这么些年,头一次晓得原来床铺可以软到这个地步。

像天上的云彩,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兜住,要让他陷进去,陷进这温柔乡里,再也爬不出来。

村子里的老人说过。

温柔乡,英雄冢,死人睡的床,通常都很软。

因为他们再也不需要用坚硬的骨头去对抗这个坚硬的世界。

他试着动一动。

没反应。

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

那副陪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身子骨,此刻却像一堆胡乱堆砌的烂肉,半点不听使唤。

一股子凉意才后知后觉地从他尾椎骨那儿,像一条冬眠初醒的蛇,悄无声息地,一寸一寸往上爬。

他动不了。

这个念头,比世上任何一种毒药都更冷。

他又成了那条躺在砧板上的鱼。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

很轻。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一个身影站在光里,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只能看见一个轮廓,那是一个女人才有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用最名贵的墨,在最洁白的纸上,由最多情的手,随意勾出的一笔。

多一分显得臃肿。

少一分失了韵味。

恰是那般好。

“醒了?”

女人的声音像是江南四月天里,被春风吹皱的一池碧水,声线里都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

她缓步走到床边。

光不再碍事,于是他看见了她的脸。

赵九的呼吸,就在她走近的那一刻停了。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

不是豆蔻梢头那种未经风霜的青涩,而是一颗熟透了的果子,饱满,丰润。

像一坛埋在桂花树下,刚刚开启的女儿红,醇厚,醉人。

她的眼睛尤其好看。

像两泓深不见底的秋水,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她的眉眼细长,眼角天生上挑,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像含着三分笑意。

“别这么看着我。”

女人笑了,她的笑也像酒:“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

赵九没有说话。

他不认得这个女人。

“你动弹不得是因为我给你用了麻沸散。”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雪白,像一瓣刚刚飘落的雪花。

她用指背轻轻碰了碰赵九的脸颊,那触感冰凉、细腻,像玉。

“你伤得太重,断了两根肋骨,腿上那块肉都快烂透了。再耽搁下去,这条腿就得锯掉。所以啊,只好让你先睡踏实些。”

她的语气,似乎在跟一个不懂事的顽童解释为何要喝那碗苦药汤子,耐心又温和。

赵九却只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他宁愿再去挨一百刀,也不愿听这样一句温柔的话。

在这座吃人的世道里,温柔往往比刀更致命。

“你是谁?”

赵九从胸口挤出一句话来。

女人像是听到了一个顶有意思的问题,收回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仪态万方地交叠起双腿。

“我叫沈寄欢。”

她看着赵九,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流转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无常寺,无常使,懂一点要人命的医术。”

无常使。

赵九的心又沉了半寸。

他赢了。

他成了新的无常使。

可他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只觉得荒谬。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沈寄欢的女人,看着她那张美得让人不敢多看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这里是哪儿?”

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迎上沈寄欢的审视。

沈寄欢环视了一圈这间大得有些冷清的屋子,笑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

赵九环顾四周。

屋子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间屋子都大。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他身下的床,一张不远处的桌子,两把椅子,就再也瞧不见别的东西。

像一座专门为他准备的,更大一些的囚笼。

“瞧你那眼神。”

“无常使的住处,都这样。”沈寄欢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想要什么,得自己去‘苦窑’拿钱买。”

苦窑。

赵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沉默了。

他不想再问任何关于自己的事。

他不想问自己,也不想问生死。

那些事,从他踏进这座寺庙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只想问一个人。

一件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45章沈寄欢(第2/2页)

“杏娃儿。”

他吐出这三个字时,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偏执:“她在哪里?”

沈寄欢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淡了几分。

她看着赵九,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头一次透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诧异。

她想过他会问很多事。

问他的伤,问他的前程,问这无常寺的规矩。

她唯独没有想到,他醒来之后,第一个问的竟是别人。

“那个拿了你令牌进来的丫头?”

赵九没答话。

他的眼睛,就是最好的回答。

沈寄欢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一直关着的窗。

一股带着寒意的风,混着外面不知名的花香,涌了进来,吹散了屋子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杀人去了。”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不定。

这五个字,狠狠钉进了赵九的脑子里。

杀人?

那是去送死。

“嗯?”

背对着他的沈寄欢,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

她猛地回头。

那个本该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的少年,他的右手食指,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地颤抖。

一股无形的气,正在他那副破败的身躯里疯狂冲撞。

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绝世凶兽,不信命,不认命,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咆哮着要将这囚笼撞个稀巴烂。

沈寄欢脸上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那双秋水般的美目,此刻瞪得像两颗琉璃珠。

她亲手调配的麻沸散,一碗就能放倒一头牛。

她给他用了一头牛的量。

可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

他竟能只凭一个念头,就要将这药力从骨头缝里硬生生挤出去?

“疯子……”

沈寄欢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她看着赵九那张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额头上那如雨水般滚落的豆大冷汗,看着他那只越抖越厉害的手。

一股子凉气,顺着她凹陷的腰窝里笔直地往上窜。

这不是意志。

这是怪物。

一种足以碾碎世间常理的,活生生的怪物。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地藏使,为何会为了这个小子,在深渊之上撕破脸皮。

他们不是气输了钱。

他们是气错过了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竟然在生死门里,学会了《气经》。

赵九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擂动一面战鼓,催着他去活。

那股沉睡在他丹田深处的,从无数死人身上掠夺而来的气,此刻已化作一条怒龙,在他残破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痛苦是最好的燃料。

能将一个人的潜力,燃烧到连鬼神都为之战栗的地步。

杏娃儿。

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去长安。

他的承诺,比自己的命更重。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他用那条本该动弹不得的胳膊,猛地一撑。

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噗——”

一口腥甜的血,喷在了雪白的被褥上,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

他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早已被惊得呆若木鸡的女人。

“谁。”

“是谁让她去的?”

沈寄欢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赵九没有等她回答。

他用那双颤抖的手,撑着床沿,将自己那条几乎废了的腿,一点,一点,挪到床下。

他站了起来。

像一杆在风雨里飘摇的破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终究是站住了。

“是不是朱不二。”

赵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他心里早已认定了的事。

在这座庙里,有胆子也有理由这么快就让杏娃儿去送死的,除了那个输红了眼的矮子,不会有别人。

沈寄欢沉默了。

他朝着那扇门走去。

他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便会涌出一股新的血,在他身后那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脚印。

像一条通往黄泉的路。

“你要去哪儿?”

沈寄欢终于从那股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杀了他。”

赵九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你疯了!”

沈寄欢一个闪身便挡在了赵九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派任务的不是朱不二,是青凤地藏!”

“青凤是谁?”

“无常寺四地藏使之一,东宫地藏的主人,也是统管所有无常使,派发任务的人。”

“唉……”

一声长叹,发自肺腑。

她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那触感滚烫得惊人。

“我带你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能不能把人活着带回来,看你的命。”

赵九停下脚步,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沈寄欢别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路很长。”

她轻声说:“你别那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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