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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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昭四人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终于在小满时节抵达北边关总兵府所在的祈月城。

一进城,齐彩薇就没了人影,齐笙牧直奔总兵府送口信。

黎昭则随齐容与住进一家临水的客栈小楼,推开窗,水面如镜,静影沉璧,经风一吹,波光滟滟。

客栈窗明几净,幽兰飘香,黎昭终于可以浸泡在浴桶里好好解个乏了。

翠竹雕花的三联屏折后,氤氲水汽缭绕不绝,朱唇粉面的少女捧一把浴汤浇在裸露的手臂上,一头乌发湿哒哒贴在肌肤上。

随着“哗啦”一声,少女跨出浴桶,拿起?架上的布巾包裹住自己,在胸前系了一个结。

?架旁的春凳上,放有大包小包的细软,黎昭从中取出桃花膏,一点点涂抹全身。

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气候和暖,黎昭没急着穿衣,趿拉一双跣子,站在铜镜前比量各式衣裙。

明晚要随齐容与去见懿德伯,总要精心打扮一番。

蓦地,镜中突然出现一道颀长身影,少女却没有表露惊慌,只是淡然的假象下,十根脚趾紧紧蜷缩。

透过铜镜,她看向身后一手端盅、一手提壶的男子。

“不请自入,梁上君子。

客房上了栓,这家伙定然是从窗子溜进来的。

齐容与笑笑,放下炖盅和长颈壶,一把抱住只裹了布巾的少女,埋头在她颈窝,用鼻尖不停蹭动那细腻泛香的肌肤。

黎昭觉得痒,缩了缩肩,粉润的肌肤愈发殷红,还不适应衣衫不整的亲昵,“你先出去。

埋头在她颈窝的男子发出长长的哼唧声,无赖又慵懒。

黎昭推开他的脸,将手中的纨素衣衫披在肩头,半裹住自己,转身之际,发现齐容与毫不避讳地将她打量,眼里擒着人畜无害的笑。

黎昭气不过,抬脚踢在他硬邦邦的小腿上,俏脸一皱,踢疼了脚趾。

齐容与失笑,曲膝下蹲,脱去她脚上的跣子,替她揉了揉脚趾,“今晚早点安置,明早带你看日出。”

黎昭有些犯懒,想说明早偷个懒,改日再去看,可一想到他们在祈月城不会停留太久,又快要步入初夏,万一阴雨连绵看不到日出,就会留下遗憾,便使劲儿点点头,“明早你叩我的门。”

“咱们住一起。”

黎昭揪住他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不要总打小算盘。”

“我打地铺。”

黎昭懒得和他斗嘴,气都都绕进屏折,快速更换寝衣。

夜阑明月盈窗,黎昭躺进蚕丝被褥中,长叹道:“真舒服啊。”

又将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的齐容与坐在地铺上,趴于床边,想要勾住少女的尾指,却被拍开。

“早点睡吧。”黎昭翻个身,枕着合拢的双手闭眼浅笑,阻止了磨人精的蓄意进攻。

没有如愿睡到床上的齐容与也不气,躺在地铺上,弹指熄灭灯盏。

困意源源袭来,他却睁着一双眼,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才慢慢起身,重新趴回床边,静静相陪。

快要靠近新月城的日子里,黎昭梦魇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这是好事儿,但齐容与还是不放心,担心黎昭夜里惊醒又因不想打扰他休息而独自消解恐惧。

可他不知的是,黎昭近来的梦境即便雾霭重重,却总是有一束光相伴身侧,那束光,或许就是他眸底最赤诚的爱意。

也因那束光,黎昭不再惧怕梦魇,渐渐恢复如常。

皇城,宫阙。

一只信鸽落在燕寝的香砌上。

腰圆体胖的老宦官张开双手将其扑住,摘下卷起的纸条,随手一?,任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远。

老宦官来到御前,双手递上纸条。

能由信鸽送入内廷的消息,皆与大笺有关。

刚刚睡下的帝王接过纸条,冷哂一声。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长公主被拒,改与大?北边的大雾和亲,由大笺太子迎娶大霁五公主。

目的呢?

前世已给出答案,无非是想要联手夹击大?。

只是这一世来得更早了些。

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大?长公主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提前了夹击大?的计划,而他与大霁皇帝商量的第一步,便是派人刺杀镇守大?北边关的懿德伯齐枞。

萧承回想前世,在齐枞被刺杀后,他任命继任北边关总兵的人不是懿德伯世子,而是更具威信的三郎齐笙牧。

前世大?能够安定,齐家两兄弟功不可没,今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亲手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萧承披上青衫,走到桌边烛台,将纸条燃尽在指尖,当即召见了远侯黎淙。

开门见山。

道出黎淙想要隐遁以及黎昭死遁的秘密。

黎淙如遭雷劈,怔怔望着青衫帝王,隐约有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直觉,帝王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否则怎会变了性情,又时常未卜先知,与黎昭之前自称有大神通如出一辙。

黎淙按捺诸多疑惑,眯眼问道:“陛下是觉得,大笺和大霁会借着和亲,途经咱们的祈月城,刺杀齐枞?”

“不会。”夜深人困乏,萧承亲自点燃醒脑的熏香,又沏了一壶岩茶,“他们会在途经祈月城前动手,摘除嫌疑。”

“齐枞乃朝廷栋梁,陛下会未雨绸缪阻止行刺吧。”

这一刻,老者抛去了与齐枞的隔阂,一心考虑的是大?子民不受战乱影响。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搭在膝头,“朕非但不阻止,还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

“陛下!”

“放心,朕不会对忠臣袖手旁观,还要借机震慑兵力本就不够强盛的大雾,而对于大笺单方面撕毁十年之约,朕可派精锐直抵大笺皇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皮囊年轻的中年帝王淡淡一笑,被烛火照映的剪影无限放大,笼罩住了墙壁上的大笺

皇城地形图,“若一年内与大笺开战,侯爷还要隐遁吗?”

黎淙陷入沉默,皱起花白的眉毛,横贯在鼻骨上的疤痕愈发狰狞,“大笺不仁在先的话,我们大?没理由让步,必须打得他们自食恶果,俯首称臣。”

烛火跳动在彼此眼眸,君臣多了共识,少了试探,多年的恩怨也在这一刻淡化。

黎淙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青衫,不再是那个或多或少还拥有少年意气的年轻帝王,此人与他的孙女一样,拥有前世记忆。

有过之无不及。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成全昭昭和容与的婚事,老臣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瞑目了。”

青衫帝王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静默良久,久到黎淙心头飘忽,直到听得一声叹息。

“朕欠她的,如弥补的唯一方式是成全,那便成全好了。”

青衫盯着跳动的烛火,一眨不眨,直等眼眸干涩酸痛,才闭了闭眼。他曾劝诫年轻的自己,为帝者,需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不能沉溺情爱,意气用事,萎靡不振,该到他躬行的时候了。

黎淙松口气,可以十成十肯定,眼前的帝王拥有历经沧海桑田的灵魂,不再是执着情爱的年轻人。

蓦地,帝王朗声道:“屠远侯黎淙听旨。”

黎淙起身,撩袍跪地,“老臣接旨!”

当晚,懿德伯府同样接到圣旨,次日天没亮,姜渔携魏谦等人跨马离城。

他们一路向北,抄近路行进,大大缩短了途中路程。

月华如练,花影映窗,张牙舞爪随风摇曳。

齐容与摇了摇熟睡的黎昭,“昭妹,还去看日出吗?”

黎昭翻个身,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迷迷糊糊表达不清。

齐容与失笑,将她抱坐起来,洗漱穿衣,亲力亲为,赶在日出前,背着少女走在起伏的山脊上。

芳草萋萋,松柏葳蕤,放眼皆是绿意葱茏。

齐容与寻到一块巨大的山石避风,将黎昭找在衣衫里,一面摇晃还没怎么睡醒的少女,一面望着绵延的群山。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黎昭从他怀里扭头,看向郁郁葱葱的青山,每一棵树木都像饱经风霜,蔚然蓊郁,傲雪欺霜。

日出天边时,冉冉烨烨,橙红耀目,刺痛黎昭的眼,她退出齐容与的怀抱,张开手臂,沉浸在壮阔之中,紧绷多时的心弦也在这一刻舒展。

“齐容与,你说得对,这里的日出很壮丽。”

青年眉开眼笑,她喜欢就好。

从群山回到祈月城已是晌午,两人刚走进客房,就见一名白发老者独自站在窗前。

齐容与诧异,“爹,不是说好今晚见面?”

听得称呼,黎昭立马端正态度,见老者徐徐转过身,一张苍老却英俊的面孔映入眼眸。

一老一少静静相对。

少女盈盈一拜,施以万福礼。

齐枞恍然叹笑,像,像,真像啊,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甄氏。可十分像她,也不是她。

故人不在,徒留叹息。

“黎丫头,老夫能这么称呼你吗?”

黎昭淡笑,“前辈随意。

“叫前辈多疏远,还是叫伯伯吧。”不等黎昭梳理自己祖父与他的年纪,老者赶忙递上一份见面礼,直白提起黎淙。

一问一答,让一旁的齐容与搭不上话。

齐枞笑眯眯与黎昭调侃着黎淙,一听儿子要插话,就会摆摆手驱赶,一心打听自己宿敌的近况。

最后还是因齐容与一句“我们的身份不可暴露,爹爹以后要先打招呼再登门”,转移了老者的注意。

“自己未婚妻子都保不住,要以死遁的方式归隐,有脸插话?”

齐容与耸耸肩,“您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哼。”齐枞挠挠眉,一脚踩在长椅上,歪嘴嘬腮,有着与精致长相不符的豪放性情,“总有解开心结的办法,不至于死遁,难不成躲一辈子?“

“顺其自然呗。”齐容与满不在乎,“等陛下想开,广纳后宫,就是解开心结之时。”

“你倒想得开,可考虑黎丫头了?“

黎昭笑道:“晚辈也想得开。”

心有桃花源,处处水云间,只要有齐容与和祖父在,浪迹天涯她也心欢喜。她要的不多,一世一双人,足矣。

齐枞语噎,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计是自己操闲心了?

老者又哼一声,指了指齐容与腰间的酒葫芦,“陪为父喝点。”

齐容与笑开,喝酒,当然不会拒绝。

好酒好菜上桌,父子俩却只顾着喝酒,黎昭陪在一旁,有点好笑,这一家子都是酒鬼啊。

更阑人静,等老者独自离开,齐容与趴在黎昭的背上,俊美薄红,“昭妹,按着日子算,我娘那边应该已经跟侯爷请期了,等人送来书信,咱们就离开祈月城,寻一处桃花源拜堂成亲。”

到时候,该来的至亲都会到场。

齐容与兀自想象着,笑眯起眼,单手搂住黎昭,就那么睡了过去。

黎昭握住他的手腕,做他此刻的支撑。

桃花源不用寻,她已有目的地,早在前世就居住在那里,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打扰。

少女畅想着自己大婚的样子,还有洞房花烛,这一次,总不会独守空房了。

心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身后的男子治愈。

黎昭低眸浅笑,用脸颊蹭了蹭他垂下的大手。

两人在祈月城逗留小半月,终于等来一名从皇城赶来的懿德伯府家臣。

携姜渔家书而来。

两个小辈的亲事定在了芒种后的第十天,距今还有四十二天。

黎昭已告知祖父她会隐居之地,便打算先带齐容与赶过去,也好购置一处家宅。

齐容与自然不会反对,与父兄和姐姐告别后,便与黎昭离开祈月城。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这半月,城中时而阴雨,时而放晴,连风也是时急时缓,总叫人不太踏实。

出城三日后,黎昭还会时不时回望乌云压顶的新月城,即便再也望不见城池,还是会没来由的心中惶惶,再看身后的青年,松弛有度,总是让人心安的。

“要是前世能与你相识相知该有多好。”

齐容与纵马前行,吻了吻她的侧额,刚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突然耳尖微动,勒紧缰绳。

双手渐渐收紧。

黎昭看向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像是来到一处分岔路,一边马蹄阵阵,一边乌云密布,都无法越过。

属于武将的敏锐让他肃了面容。

片刻,躲在暗处的两人目视一大拨人马疾驰而过,为首的人是齐家主母姜渔。

齐容与快步追上去,高喊一声:“娘!”

众人闻声回头,相继停下马匹。

事态紧迫,姜渔跳下马背,来到儿子面前,言简意赅叙述了他们一拨人紧急回城的缘由。

当齐容与得知大笺和大霁预备联手行刺他的父亲,温和的面容一瞬泛起肃杀。

黎昭知道,他必须回去保护自己的父亲,以及抵御大笺和大雾的联合势力。

这是为人子嗣,该做的事。

而她该做的则是确保自己的处境安全,让他无忧无牵挂。

姜渔也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已知道你们是死遁,不予追究,你们先随我回总兵府,详细的之后再谈。

两人对视一眼,有不解,有忧虑,但眼下容不得细说感情事,保护齐枞要紧。

黎昭随他们去往总兵府,被安置在后院的客房,远离一众妾室和胭脂香。

灰蒙蒙的天色,下起细雨,雨丝斜飞,一对互许今生的年轻男女静静望,无需言语,已生默契。

前往议事堂时,齐容与倾身抚摸黎昭的脸,轻声道:“等我回来,婚期不会延误。”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他许给她的第一个承诺。

黎昭点点头,与姜渔留下的女护卫一同目视齐容与等人远去。

等到再也望不见,女护卫打算带着黎昭熟悉一下环境。

黎昭也不拒绝,若萧承真的不予计较,应该就是看开了,那她就不必东躲西藏,至于萧承怎会看.....……黎昭想不透,也不想去揣测。

可就在两人转身之际,一名男子走进月亮门。

来者身披玄色斗篷,头戴兜帽,高峻挺拔,握扇的手修长白皙。

黎昭凝眉,眼看着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女护卫提醒道:“这是景先生,我们主母的幕僚。”

黎昭颔首,却始终眉头紧锁,直到那人褪去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露出真容。

少女愕然。

女护卫同样愕然,拔刀相向,因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那人却云淡风轻地打了声招呼,温文尔雅,像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子,“许久不见,朕的梓童。”

黎昭退后一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梓童,皇后之意。

二十岁的萧承,绝不会唤她梓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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