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大明门震耳欲聋的寂静
簡繁轉換

朝阳又一次照亮古老雄伟的北京城。

大小官吏们纷纷出门,卷着包袱夹袋,有钱的坐两人软轿或四人大轿,没钱的徒步,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往当差的衙门走去。

路过街边的脚店和早餐店,坐下来点两个蒸饼,添一碗羊肉汤;又或者来两个焦圈,配一碗豆汁。

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扯着闲篇。

「今儿到日子了是吧?」

一位太常寺的协律郎,问旁边坐着的户部照磨,隔壁坐着的光禄寺署丞探过头先开腔。

「没错,就是今天的日子,我算得真真的,晚上睡着觉都在算,肯定没错,就是今天!」

户部照磨刚吸溜一口汤饼,被两人的问话问得一愣一愣的。

「两位哥哥,什麽意思?今儿是什麽日子?」

「你们户部的人都不知道吗?」协律郎急了,「我们可眼巴巴地等了三四个月,终于等到今天了。」

「没错,我们都把亲戚朋友家借光了,好容易等到今天。」光禄寺署丞在一旁帮腔,「总算活着熬到了今天,你们户部可不要再放我们鸽子,要不然我们一家到你们户部门口上吊去!」

户部照磨更糊涂了,「到底今天是个什麽日子?两位哥哥说清楚,我是一头雾水。」

「发俸禄啊!」协律郎急得脖子青筋毕现,一张口,蒸饼碎渣从嘴里不停地喷出来。

光禄寺署丞坐在旁边,右手扣着喝掉三分之二的豆汁碗,目光不善,直勾勾地盯着户部照磨的的脑门。

要是他一句话不对,这个豆汁碗就会扣在他的脑门上。

户部照磨马上醒悟过来,「发俸禄?司礼监三天前公布于世的圣谕,说今天发放京官们被拖欠的三个月俸禄?」

「对,对,对!」

「问我没用。」

「你不是户部吗?怎麽问你没用!」

「我是户部照磨所的,不是陕西清吏司,也不是太仓银库大使,发什麽,能不能发,我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不过...」

照磨左右看了看,「我到昨天为止,也没看到内帑移交银子给太仓银库的文书。」

协律郎和署丞脸色惨白。

难道希望又落空了?

署丞右手扣着碗,嘎嘎作响,他抬起头,眼睛里还抱有一份期望。

「会不会移交银子给太仓银库,你不知道?」

「兄弟,我所在的照磨所专事户部受发上下文移,磨勘照刷宗卷,银子可以不过我们照磨所的手,但是这文书,最后必定要给我们照磨所一份。」

咣当一声,署丞脸色铁青,把手里的豆汁碗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最后的希望如同这豆汁碗,破成了碎片。

协律郎惨白着脸,喃喃地说:「皇上的圣谕啊,怎麽说不算就不算了呢!这可是皇上的圣谕啊!

不发钱,我们一家老小怎麽办啊!真要我去青楼勾栏,给粉头姐儿们奏乐伴曲?

羞死个先人啊!」

...

吏部衙门,最里面的值房里,崔景荣经过一段时间的惶然不安,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

随着范家良意外身死,陈荣安一家被谋杀的锅,被他全背了去。

为何要对同科好友下毒手,灭他满门,大家心里有数,想用陈荣安一家老小的命,逼着户部发俸禄。

后面有没有人指使,有没有同党支持,没人关心。

虽然大家都知道,勒死陈荣安一家五口,范家良不可能一人干下的。

如果没有幕后大佬支持,他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右中允,没有胆量做得出这样的事。

但随着锦衣卫保安司和京师警察厅不再追查,逐渐也没有人关心这起案子,陈荣安和范家良,就跟京师里来来又去去的无数个名字一样,消散在尘埃里。

佛祖保佑!

苍天有眼,庇佑正道!

崔景荣在风头过去,又活跃在朝堂之上。

今日他在值房里与心腹们商议要事。

詹事府左谕德方选贤说:「崔公,景逸先生从江南又寄来急信,问杨大洪丶左共之六君子,为何还没有被营救出狱?」

崔景荣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旁边的太常寺寺丞吴应祚连忙答:「老方,杨大洪涉嫌东虏内奸案失职懈怠案;左共之涉嫌狎妓漂昌和敲诈店家案;袁民谐(袁化中)涉嫌为内黄知县,私放囚犯,使两名杀人疑犯丶四名盗贼逃之夭夭;魏孔时(魏大中)涉嫌以行人出使江西,逼迫乡试会考官罢黜与楚党有关联的学子...」

方选贤不满意的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方,不是无辞,而是证据确凿。锦衣卫从上到下淘换了一遍,风气风格截然不同。

新成立的保安司办案,口口声声以律法为依据,以证据为准绳,案子确实办得扎实,人证物证都齐...

一问就是还在补充侦查,完备证据。」

「呵呵,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看到方选贤还是以前东林党人的脾性,我们东林党人都是正义之士,怎麽可能犯错呢?

都是别人诬陷的!

吴应祚也懒得回答,鸡跟鸭讲,没有任何意义。

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允善出来打圆场,「杨大洪六人所犯之事,就算是证据确凿,也无伤大雅,与军国事无妨。

那些奸佞之臣就算想严加惩处,也无从下手,顶多薄加惩罚,早晚会放出来,不碍事。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大事,需要我们去办。」

詹事府右庶子许澄马上接话:「是啊,今天就是发放京官们拖欠俸禄的日子。

崔公,真要是让户部把银子如数发下去,我们这几月的一番苦心可就付之东流。」

张允善附和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心聚起来难,一旦溃散再聚可就难上加难!」

崔景荣在心里权衡着。

上次王之寀传递了朱由校的意思,选梃击案还是选红丸案,非常严正地警告了一番。

崔景荣和李宗延虽然表面上轻描淡写,但心里十分重视。

这种大案一旦兴起,谁也不要想幸免。

尤其是两位一是天官,一是总宪,更会首当其冲!

大案一起,栽到东林党的头上,就算两人跟红丸案扯不上关系,也会被齐楚浙等党抓住机会,弹劾下台。

官椅还没坐热,就这样下台,谁甘心?

所以这段时间,东林党人以及盟友的正道之士,除了上疏营救六君子丶请求重开经筵日讲丶召回正道之士老三样之外,对魏忠贤等「阉党」攻讦也少了许多,辞文也变得温和许多。

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好不容易借着拖欠俸禄,在京官里聚起的怨气,眼看到了喷薄而出的时刻,绝对不能浪费。

否则的话,威信大失,地位不保。

骑虎难下,必须开炮!

「吴寺丞,户部那边的消息确凿吗?」

「崔公,确凿无误。内帑一文钱都没给户部。」

方选贤和许澄附和道:「崔公,我们在户部也有好友旧故,他们一再跟我们确证,内帑一毛不拔,看户部用什麽发拖欠俸禄!」

崔景荣点点头,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又食言,那数千京官的怨气,就得有人承担。叫人准备,此事一落空,就写奏章弹劾李起元和陈学礼!」

几人面面相觑。

原本这一炮准备用来打魏忠贤,现在正主不在,打党羽又意义不大,大家正犯愁炮打谁呢?

想不到崔天官选了户部尚书李起元和左侍郎陈学礼。

张允善迟疑地开口:「崔公,李尚书和陈侍郎正在为财赋改革丶改善国库税赋殚精竭力,我们不仅不帮忙,还背刺一刀,似乎有些不妥。」

崔景荣目光一闪!

皇帝不在禁内当木匠,居然筹划起改革,继行张太岳新政。

这怎麽能行!

李起元和陈学礼确实是理财国才,就是因为如此,才要抢先下手,斩断皇帝的臂助!

「有什麽不妥!」崔景荣正义凛然道:「而今内忧外患,人人皆知。可是扶危定倾最好的法子是正贤良,逐奸邪。

只有众正盈朝,协力佐君,定能教化天下,扭转乾坤!」

众人保持沉默。

时间在数千京官的忐忑和焦虑中一点点流逝。

辰正时(八点)过去。

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京官们越来越失望,心里聚起的怨气也越来越深,仿佛一座巨大的火山,噗噗地开始冒白烟,越来越盛!

内阁丶六部丶都察院丶诸寺等各衙门,出奇地安静。

大小众京官们没有如往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看着衙门的大门,迟迟没有听到那句期盼已久的吆喝声。

他们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京师大明门上空的安静,震耳欲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