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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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瑾打从今早出门的时候,心里就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他是大理寺少卿,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今日不知为何,那种心里的不安令他莫名烦躁。

“话传到了吧?”他问苏安。

苏安道:

“传到了,赵叔开的门,我让赵叔给海棠苑传个话,就说世子临时有事,答应沈姨娘的事改日定补偿给她。”

“好。”裴淮瑾颔首。

正说着,马车在大理寺狱前停了下来。

他瞧了眼桌上的梅花酥,想起晨起后,母亲在他请安时突然说想吃玉莲巷的梅花酥,让他即刻去替她买回来一事。

他瞧了眼时辰尚早,便想着尽早买回来后再带沈知懿出行也不迟。

可谁承想,才刚买完梅花酥,马车还未到裴府,身后同僚便骑马追了上来,说是狱中的冯聘还有新的线索要交代。

冯聘的案子事关重要,一刻也耽搁不得。

于是他派人传话回府,自己即刻调头来了大理寺狱。

裴淮瑾按了按发胀的额角,长舒一口气赶走心口的滞闷,起身下了马车,神情平静地往狱中行去。

……

长公主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屋中昏暗,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夫人,沈氏已经回去了。”

李嬷嬷的声音唤回长公主的神思,她回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才发现她的眼圈也泛了红。

“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

只有在自己的傅母面前,一贯强势的长公主才流露出些许脆弱来。

李嬷嬷叹了声气,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公主也是为了她好,倘若主母未进门,妾室有了身孕,按照裴家的门第和规矩,即便公主不说什么,族老们也会站出来逼她打掉孩子,不如一早就断绝了这种可能。况且——”

她看了长公主一眼,小心翼翼提及那个人:

“况且当年大公子确是因沈家而死,公主能留她在裴家,已是仁慈了,公主就莫要再自责了。”

李嬷嬷的话让长公主再度想起自己的长子。

运回京城的棺椁中,她从前玉树临风的长子拼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被敌人剖开的腹中,只剩些草根和泥土。

她的长子到死,都没吃上一口饱饭……

长公主仰起头,眨了眨眼,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不住滑落。

良久,她问:

“方才来府上寻允安的谢长钰,打发了?”

“让人连门都没进,就打发了。”

长公主擦了擦泪,长舒一口气:

“今日之事,都给我把嘴封严了,绝不可让世子知道。”

沈知懿回去的时候,春黛和夏荷正在房间里摘洗梅花,打算晾干了给娘子泡水来喝。

乍一听见门口有动静,春黛还诧异沈知懿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匆匆放下手里的梅花跑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春黛猛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娘子!”

夏荷也吓一跳,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知懿。

春黛视线来回扫视在沈知懿身上,心里又慌又心疼,都快急哭了:

“娘子、娘子您这是怎么回事啊?娘子您别吓我!”

夏荷攥住沈知懿冰凉的手放在手里揉搓:

“是啊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娘子不是好端端的去跟世子爷过生辰了么?走的时候还言笑晏晏的,怎的回来就成这般了……

夏荷瞧了眼沈知懿的神情,心里七上八下,娘子的眼神,同世子回来那日的太像了,甚至比那时候瞧起来还要绝望。

她感觉她的娘子此刻脆弱得都快要碎了。

“夏荷……”

沈知懿怔怔回眸,盯着夏荷看了一眼,“有热水么?”

“有有!奴婢这就去准备!”夏荷忙道。

春黛帮着沈知懿将身上冻成冰的衣裳脱掉,娘子回来的时候披风也不知落在了那里,整个人身上冰凉冰凉的几乎被冻透了。

热水倒满浴桶,蒸腾得热气氤氲出一团团白雾,湢室的温度暖和了不少。

沈知懿被春黛扶着跨进浴桶,整个身子埋入水中,过了许久,她才感到一丝暖意从皮肤上传来。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沈知懿的嗓音发哑。

春黛原本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夏荷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一道出去。

春黛四处看了眼,将平日里召唤丫鬟服侍的铜铃放到沈知懿手边,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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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们就在外间候着,娘子有任何需要便摇铃。”

等了半天,没等到沈知懿的回话,她瞧了眼沈知懿闭着眼的疲惫面孔,一步三回头地被夏荷拉了出去。

关门声之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知懿头枕在浴桶边缘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浴桶中翻滚上升的热汽。

她盯着那些白雾瞧了片刻,忽然低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难以克制的呜咽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从诊出不治之症到得知裴淮瑾要娶妻,这么多天了,她直到此刻好似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

所有的情绪在一刹那如决堤的河水般爆开。

她再也忍不住,巨大的委屈化作泪水止不住地流。

命运似乎同她开了一场玩笑。

从前沈家是她的依仗,是她光鲜人生的托举,可如今沈家成为钉在她身上的耻辱。

沈家之罪,罪无可恕。

而她姓沈,她骨子里流淌着沈家的血,就注定要替死去的人背负永久的拷问。

所有她得到过的都是泡影,所有她求而不得的,也都在离她远去。

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她好似经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原本这两日因为熬夜做护膝,本就难受,此刻一哭,沈知懿的胸口不住发紧发疼。

沈知懿压着胸口,重重喘了几口气,还不及她够到身旁的铜铃,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浴桶中滑了进去。

……

裴淮瑾从大理寺狱中出来后,下意识瞧了眼天色。

乌云黑沉沉的,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被狂风吹得身不由己地乱舞。

他心里的那股郁气越发不顺。

“回府。”

苏安一愣,提醒道:

“主子,方才谢大人遣人来给您传信,与您约在了清风楼,您方才也答应了的……”

裴淮瑾头也不回下了台阶:

“不去了,即刻回府。”

马车飞快驶在大街上,平日里规行矩步的国公府世子爷此刻却因车厢内发闷,掀起了车帘。

寒风吹得紧了,路边的房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檐下行人匆匆,即便是一旁的商铺摊贩前,也都没多少人光顾。

忽然,裴淮瑾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停车。”

苏安猛地勒紧缰绳,搞不懂自家主子为何在这不前不后的位置让他停了下来。

未几,车内传来动静,裴淮瑾弯身出了马车。

苏安急忙放下马凳,跟在裴淮瑾身后向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走去。

那明显是一个卖女子用品的摊位,上面摆放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首饰。

芝兰玉树的男人一出现在这个摊位前,便立时吸引来了周遭的全部目光,原因无他,只因这个男人太过耀目,与眼前简陋的摊子实在太过于格格不入。

饶是他身侧的小厮,都应是出入京中最名贵的珍宝阁,而非眼前这个放着廉价脂粉的摊子。

那摊主诚惶诚恐地看贵人在自己的摊子前站定,正拘谨地不知所措,就听为首的俊美男子淡淡开口:

“这条发带,怎么卖?”

摊主晃了下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条鹅黄色的发带,发带的边沿点缀了几颗小小的铃铛,瞧起来活泼灵动。

摊主猜不透这位贵公子缘何会看上这么一条小小的发带,甚至不惜这般大冷的天从马车里出来。

因为这条发带拢共加起来的价值,恐怕还不及这位贵公子袖口的竹纹用的金丝线值钱。

不过既是贵人问,他自是不敢耽搁,如实报了价格。

男人接过发带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下,似是嫌料子不尽人意,眉目间闪过一抹肃色。

摊主的心随之揪了起来。

但那矜贵的男人随即又很快恢复了神情,只淡淡对身后小厮吩咐“付账”。

说完,便将发带收入袖中,头也不回地重新上了马车。

直到那辆宽敞大气的马车走远,众人才仿似回过神来,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回到府中后,裴淮瑾先去了趟正院,将一提梅花酥送到长公主处。

从正院出来后,回屋沐浴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带上另一提梅花酥径直去了西南方向的海棠苑。

裴淮瑾一进院子,就瞧见寝居大门敞着,半边棉帘搭在门上,露出正对面的半张桌子。

寒风一个劲儿地往房间里灌,桌帘扑簌簌飞个不停。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提步上前。

我死后他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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