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缩在长袍里的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这样,理智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咆哮:「说啊!说啊!说你支持主教,不然呢!像你之前一样!哪怕以后想背叛也得在表面支持啊!」
但他张大嘴,却怎麽也说不出口,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不会强迫你,约瑟夫。」西伦说道,「如果有人因为这个排挤你,可以告诉我。」
「不……不是的……我……」他似哭似笑地回答,右手如癫痫般颤抖。
西伦眼神一凝,知道这是精神问题的躯体化,虽然不清楚约瑟夫到底发生了什麽,但一旦涉及到现实的痛苦就不得不管了,于是他手握十字架高声念道——
「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马太福音5:4)
这是【痛苦抚慰】,一般神父都能掌握的低级神术,光辉落在约瑟夫身上后,他似乎好了一些,但整个人依旧呆呆傻傻地杵在那里。
西伦走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看着我,约瑟夫,你可以向我告解,在神的面前,不要隐瞒。」
他示意其他人退出去,于是艾尔德里奇扛着山姆跑到了二楼,六个人在房间里小声交谈了起来。
「十分钟。」艾尔德里奇小声说,从兜里摸索出了四枚先令。
「七分钟。」法夫纳掏出一枚金镑,金灿灿的黄金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五分钟。」凯尔也掏出了一枚金镑,然后想了想,又换成了五枚银先令。
山姆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麽?什麽几分钟?」
「在赌约瑟夫被说服的时间。」法夫纳摊了摊手。
「呃?」
「他能把石头都说成信徒。」艾尔德里奇肯定地说。
「三分钟,我赌三分钟。」玛蒂尔德咬着牙掏出一枚金镑。
「为什麽?」法夫纳吓了一跳,「魔鬼都没这麽快吧!」
「魔鬼当然不行,但西伦可以。」玛蒂尔德说道。
「这麽说是不是有点不敬……」天天板着脸的罗根无奈地提出抗议,「而且下面进行的是神圣的告解……」
「那你赌吗?」
「赌!」罗根立马掏出三枚先令,「五分钟。」
旁边的凯尔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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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餐厅里,约瑟夫勉强恢复了神智,他看着西伦,他看着那位年轻主教清澈的双眼,卷曲的黑发微微遮住眉毛,正关切地扶着他的肩膀,他的背后仿佛在闪着光,带着典籍里圣徒的光环。
「神啊。」他说。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什麽东西,然后在西伦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忽然——呯!!!
枪响声震颤小楼,人们发疯似地冲了下来,只看到西伦倒在餐桌上,黑色的主教长袍和白皙的手上浸透了鲜血,从右胸的枪伤上流出,而约瑟夫颤抖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左轮。
「我没事!」西伦强忍着剧痛大喊,「阻止他!」
人们这才发现约瑟夫已经拿着枪对准了自己的下巴,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玛蒂尔德猛地一脚踹在了他的手上。
伴随着骨裂声,约瑟夫痛苦地倒在地上,而后玛蒂尔德的【圣疗】亮起,西伦伤口的血逐渐减少。
「耶和华拉法。」西伦对自己又用了一次圣疗,然后看到正扑向约瑟夫丶把他五花大绑的士兵们,说道:「把他扶起来就行。」
于是法夫纳和罗根押着他的双手,恨恨地看着他,西伦则在玛蒂尔德的搀扶下坐稳。
【圣疗】只能治愈外伤,可那枚子弹似乎还在自己的腹腔里,西伦忍着疼痛,看向约瑟夫。
「为什麽不杀了我!为什麽不杀了我!」约瑟夫难以面对西伦的眼睛,满脸通红地咆哮了起来,但被两个士兵死死按住,他那声音里尽是绝望。
「神不会放弃任何人。」西伦将手按在他头上,「我原谅你,看,它已经愈合了。」
泪水从约瑟夫的脸上喷涌而出,很难想像人会哭成那个样子,带着绝望的哀嚎,仿佛是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这是个疯子吧。」玛蒂尔德小声说,身旁的艾尔德里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西伦坚定地看着约瑟夫。
精神分析通常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此前甚至做过长达一年的长程分析,期间患者会痛苦丶会逃避丶会一次次打电话来说「顾医生我不想来了」。
但在那时,他必须要坚定地拒绝:「不,你必须来,老时间,如果你不方便,我会去你家。」
因为在那个时候,支撑治疗进行下去的,只有分析师的执念。
他必须一次次否决患者的逃避,强迫他直面自己的痛苦,他要扮演大他者,强行介入患者的世界。
他按住约瑟夫的肩膀,用居高临下的视角冷冷地看着他:「作为我的病……信徒,你可以决定什麽时候开始告解,但什麽时候结束,只能由我来定,明白了吗?」
约瑟夫第一次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西伦那冷漠的丶俯视的丶无情的视角,反而感到像是回到家一样的安全和舒适。
「我专门看过你的档案。」西伦说,「你曾是无地农民,从司门员一路做到神父。」
约瑟夫没有说话。
「不容易吧。」西伦说道。
泪水再度流出,约瑟夫浑身都在抽搐,肥胖的身体抖出脂肪的纹路,他已经用行动来回答了。
「你大概率是不识字的,只会念几句圣经的片段,所以你是后来学的,你或许会被人嘲笑丶被侮辱丶被谩骂丶被排挤……但你却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会了识字和写字,支撑你的,又是什麽样的信念呢?」
西伦按着他的头,他的话语虽然温柔,但手上的力量却死死地按着他。
这并非因为他乐意,而是他知道约瑟夫喜欢,这是他的安全区,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大他者的姿态。
这正是他最初的症结所在。
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无论是失去土地,还是在教会的组织结构里摸爬滚打,创伤性的事件摧毁了他符号界的认知。
此后他将社会规则内化为一个残酷的大他者——这个他者只认可谄媚与服从,他坚信权力世界的运作规则就是互相践踏与迎合上级,这成为了他稳定的幻想框架。
甚至他肥胖的身体或许也是享乐的标志,但这种享乐并非常说的「快乐」,而是一种通过自我贬低获得的扭曲快感。
他完全服从于那个他想像中的「认可奉承的丶暴力」的大他者,甚至让自己整个人都成为那个大他者**的目标,他无底线地做狗,甚至踩他的脸他也能笑着说「大人您踩得好」,因为他觉得大他者的**得到了满足,他获得了「自我」。
是的,他的整个「自我」都由大他者的**构建而成,他的每一次奉承丶每一次谄媚,看似是在迎合上级,实际上是在证明「我是谁」。
每一个上级都是大他者的代言人,而「我」是满足了大他者享乐的人,于是在大他者的目光中,他获得了「自我」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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