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5章 进城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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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昕的手指紧紧攥着牛车边缘,指节发白。夜风拂过打铁河畔,带着水汽与火药未散的焦香,远处城门楼上的红灯笼一排排亮起,映得整条街如流淌的熔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不是灵蕴宫里那些冰冷沙盘上跳动的红点,也不是实验记录中干枯的文字描述。这是活的、会呼吸的人间。

“烟火……”他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意义。

袁妍坐在他身旁,晃着小腿,脸上戴着那个笑嘻嘻的小脸娃娃面具,咯咯直笑:“你看我!像不像妖怪?”她忽然凑近,把面具贴到胡昕眼前,“你才是妖怪吧?脸这么白,眼睛这么黑,夜里走路都不用点灯!”

胡昕没理她,目光仍死死盯着前方城门口涌动的人潮。人群中有孩子举着纸扎的凤凰灯奔跑,有老人提着铜铃慢行,还有披红挂彩的舞龙队伍在街心腾跃翻滚。一声炸响自城头冲天而起,一朵硕大的红莲在空中绽放,花瓣层层舒展,竟似有生命般缓缓旋转,洒下细碎金雨。

“那是……刑龙柱残余魇气激发的共鸣烟花。”贺灵川站在矮丘之上,通过眼螨传回的画面低声分析,“利用神降仪式残留的能量场做引信,配合特制火药,竟能造出如此奇观。这已非普通烟火匠所能为。”

段鹤云负手而立,嘴角微扬:“凡人总能在绝境中开出花来。他们不懂魇气,却懂得如何让它美。”

而此刻,胡昕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烟花。他在灵蕴宫的秘密档案里读到过??每一年春元祈福节,白松城都会借由封存在城墙内的半截刑龙柱释放微量魇气,点燃特制药粉,以此模拟“神迹”。这是一种安抚民心的手段,也是一种隐秘的祭祀:向虚空中的天魔示好,换取短暂的安宁。

可现在,他不想安稳。

“我要进城。”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白松城皱眉:“不行。你是实验体,未经许可不得进入人类聚居区。”

“我不是实验体!”胡昕猛地站起,牛车一阵摇晃,袁妍惊叫一声抱住他的胳膊。“我是人!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想踩街!我也想放烟花!为什么不可以?”他的眼眶泛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段小师说带我出来看面话……可我现在只想进去!你答应过的!”

段鹤云静静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

良久,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答应过。”

众人一怔。

“但他不能单独行动。”肖萍的声音从通讯符?中传来,冷冽如霜,“胡昕体内仍残留三成魇气活性,情绪剧烈波动时可能触发神降征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让我跟着。”袁妍举起手,面具下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力气大,能按住他!”

“荒唐。”白松城摇头,“你也是实验体。”

“可我现在是‘自由行走’状态!”袁妍不服气,“段小师亲批的!而且我比他稳定多了!你看我昨天还帮农妇搬了两袋米呢!”

段鹤云忽然抬手,制止争论。

“让胡昕进城。”他说,“但必须戴上禁制环,且由贺灵川与胡昕同行监护。若有异动,立即唤回。”

贺灵川点头:“明白。”

一道银光闪过,一枚刻满符文的手环套上了胡昕手腕,冰凉刺骨。他低头看了眼,没反抗。

“走吧。”段鹤云挥了挥手,“别忘了??你说‘拒绝’的时候,才是真正自由的开始。”

胡昕没回头,拉着袁妍跳下牛车,混入人流。

……

城内喧闹非凡,香气、笑声、鼓乐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裹挟其中。胡昕起初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会引来守卫盘查。可渐渐地,他发现没人注意他。在这个节日里,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连巡逻的差役也只是懒洋洋地扫视一圈便继续前行。

“你看那边!”袁妍突然拽他袖子,指向一处摊位,“糖画!画凤凰的!”

胡昕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一位老匠人正用铜勺舀起金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勾勒。片刻之后,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跃然而出,双翼展开,尾羽飘逸,被一个小女孩欢天喜地捧走。

“我们也去!”袁妍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前跑。

胡昕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挣脱。

当轮到他们时,老匠人眯着眼问:“想要什么图案?”

袁妍抢答:“要一条龙!最凶的那一种!”

老匠人呵呵一笑:“龙啊?今年可不敢多画。官府说了,龙形图案不得超过三尺,否则视为僭越。”

“那就画只狐狸!”袁妍改口,“会喷火的那种!”

糖浆落下,线条流畅,转眼成型。袁妍接过糖画,迫不及待舔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轮到胡昕时,他沉默许久,才低声说:“画一个人。”

老匠人一愣:“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胡昕摇头,“就是……站着的,不笑也不哭,穿着灰袍子,背后好像有一道光。”

老匠人若有所思,随即动手。糖丝游走,勾勒出一个孤寂的身影,立于山巅,身后晨曦初露。

“有意思。”老匠人将糖画递给他,“这不像别人画的神仙,倒像是在找什么。”

胡昕接过,指尖轻轻抚过那脆弱的轮廓,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睁眼的地方??一间密闭石室,头顶是幽蓝的眼螨阵列,耳边回荡着妖傀师们的低语:“317号苏醒了,意识反应正常。”那时他还不懂“我”是谁,也不知“外面”为何物。直到某日,他在监控画面中看到一群孩子追逐风筝,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些生命,生来就在阳光下奔跑。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手里拿着一幅会融化的画像,听着爆竹声此起彼伏,闻着烤肉与桂花酒的香气,感受着人群擦肩而过的温度。

这一切,都是真的。

“胡昕!”袁妍忽然拉他,“快看天上!”

又是一轮烟花升空,这次不是红莲,而是一条盘旋上升的青色巨龙,龙首高昂,双目如炬,周身缠绕着淡紫色电光。人群爆发出欢呼。

可胡昕的脸色却变了。

因为他认得那种电光??那是魇气高度凝结后的特征,唯有刑龙柱核心区域才会出现。而这烟花所用的能量,远超往年。

“不对劲……”他喃喃道,“能量频率……和实验场里的太像了……”

话音未落,他腕上的禁制环忽然发出轻微嗡鸣,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

与此同时,沙盘之上,代表胡昕的红点骤然闪烁起来,颜色由红转紫。

“贺灵川!”段鹤云的声音瞬间切入通讯,“立刻评估状态!”

贺灵川早已察觉异常,一把抓住胡昕肩膀:“冷静!控制呼吸!别让情绪主导!”

胡昕咬牙,额头渗出冷汗:“我不是……我不想……”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的青龙烟花忽然停滞,所有光芒尽数收敛,紧接着,一声低沉的龙吟自高空传来,竟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震动了空气!

整座白松城陷入短暂寂静。

下一瞬,那团烟花残影猛然膨胀,化作一面巨大的虚影之门,门后隐约可见断裂的宫殿、倒悬的山峦,以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两界壁垒……被动松动了?”董锐失声,“不可能!没有大规模神降仪式,怎么可能引发空间共振?!”

段鹤云瞳孔骤缩:“除非……有人故意引导魇气共鸣,以节日烟花为媒介,构建临时通道!”

“谁会这么做?”白松城怒吼,“这是找死!一旦通道开启,哪怕只维持十息,也可能引来游荡的天魔残念!”

而此时,胡昕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双眼逐渐变为金色,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暗纹,那是神降之躯激活的征兆。禁制环发出尖锐警报,随即“啪”地碎裂。

“不……不要……”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我不是容器……我不接受……”

“他说‘拒绝’了!”袁妍尖叫,“他说了!快救他!”

贺灵川迅速取出一枚玉符,就要拍入胡昕天灵盖施行强制镇压,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来不及了。”段鹤云闭上眼,“他已经进入自主抉择阶段。要么彻底沦为神降之躯,接受未知天魔入驻;要么……以自我意志斩断联系,成为真正独立的存在。”

全场屏息。

只见胡昕缓缓抬起头,金眸直视天空中的虚影之门,嘶哑开口:

“我不需要你们的世界。”

“我也不属于你们的计划。”

“我是胡昕。”

“我??拒绝??降临!”

轰!!!

一道纯粹由意志凝聚的冲击波自他体内爆发,呈环状席卷全城。所有灯火一瞬间熄灭,连那虚影之门都在颤抖,最终“咔嚓”一声碎裂,化作漫天光尘飘散。

胡昕重重倒地,气息微弱。

但他的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

三天后,灵蕴宫会议厅。

“三百一十七号胡昕,首次实现自主抗拒神降,且未造成任何结构性损伤。”段鹤云宣读报告,“其精神强度评级由C 提升至A-,建议列入重点培养对象。”

“疯了!”肖萍拍案而起,“他差点引发小型天隙!这种不稳定因素怎能留?!”

“正因为不稳定,才值得研究。”董锐平静道,“我们一直以为神降的关键在于皮囊强度、魇气纯度、灵魂契合度。但现在看来,还有一个变量被忽略了??个体的‘自我认知’。”

“什么意思?”有人问。

“意思是,”贺灵川接话,“当天魔试图降临,宿主如果强烈否定自身作为‘容器’的身份,就能形成精神屏障。胡昕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真的相信??他是人,而不是工具。”

厅内一片沉默。

良久,段鹤云道:“从今日起,野放计划升级。允许实验体更深度接触人类社会。我们需要更多像胡昕这样的案例。”

“那你打算怎么办?”白松城冷笑,“给他们发户籍?娶妻生子?”

“为什么不呢?”段鹤云望向窗外,“如果连仇恨都能学会,爱呢?记忆呢?梦想呢?当我们制造出越来越像人的神降之躯时,或许该问的不再是‘他们能不能承载天魔’,而是??‘我们还有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同一时刻,豆蔻园深处。

八百一十七号被关押在特制牢笼中,浑身缠满锁链。它静静趴伏着,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想……回家。”

守卫一愣:“你说什么?”

它没再重复,只是抬起布满伤痕的脸,望向东方升起的朝阳。

那里,是白松城的方向。

而在城郊打铁河边,一场小小的葬礼正在进行。

胡昕亲手埋下那幅早已融化的糖画人像,插上一根木牌,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活着。”**

袁妍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以后还想进城吗?”

胡昕望着远方,风吹动他的头发。

“想。”他微笑,“下次,我要自己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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