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独自一人在山间练刀时,天羽还会认真计日。

但这一回没有天勇在山脚等着她定期回去探望,她也就懒得数究竟过了多久,货真价实体验了一把山间不知岁月的感觉。

令她意外的是,郭嵩阳这个出身世家的大少爷,竟也挺习惯这种餐风饮露的山间生活。

他甚至还去猎了山鸡和野兔,用上了石室里那口天羽从没动过的锅。

手艺也出乎意料地还不错。

作为一个奉行“能吃就行”的人,天羽很佩服。

“这一点我不如你。”她向他感叹,“我想到为了这一口吃的要折腾两个时辰,就宁愿吃干粮嚼野菜。”

他倒是很懂她,边忙边问:“然后用省下的时间练刀?”

天羽:“......对。”

听到这个答案,他终于停下手上动作,偏头朝她看去,眼底含笑,道:“是我不如你。

这一日,两人在天池上切磋完,他照例去山间猎口粮,她回到石室内,一边练内功,一边等他回来。

他常年在外行走,确实经验丰富,一般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猜到东西回来。

不想这回却迟迟不归。

天羽便有些担心。

但长白山太大,她便是担心,也很难外出寻人??万一她出去了,他回来见不到她,两人又错过,更是得不偿失。

便只能在石室里继续等。

如此等了半个晚上,才终于听到机关被启动的声响。

天羽顿时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结束打坐,结果刚一起身,就看到他捂着肩膀,步履虚浮地往石室内走。

她大吃一惊:“你受伤了?”

这长白山里,虽有不少猛兽,但以他的功夫,怎么也不至于受伤啊。

她觉得很奇怪。

郭嵩阳撑着将机关放下,才倚着墙抬眼,轻扯唇角,道:“无妨,一点皮外伤。

天羽快步走过去,用刀柄挑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他的肩膀,发现是两道极深的撕裂伤。

好在已经简单处理过,还能闻到伤口处传来的药味。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遇上猛虎了?”

可凭他剑术,就算不巧碰上正值壮年的山君,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吧?

思及此处,她不禁皱眉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郭嵩阳倒也没瞒她,稍缓过来一些,就将原委告诉了她。

原来他今日离开天池去猎口粮时,在山间遇上了同样进山来打猎的马空群。

马空群见到他,非常惊喜,便提议两人同行。

他想着这小子年纪小,功夫也还不到家,就应了下来,以便照应一二。

两人顺利结伴后,因为迟迟没遇上什么合适的猎物,马空群就说带他去女真人爱游猎的地方打山鸡。

“然后呢?”天羽变了脸色。

郭嵩阳叹了一口气,说:“然后便运气不好,碰上了一条出来觅食的大虫。”

“他被吓得刀都拿不稳,差些就要被咬死,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若叫他一人应对,他定不会受伤。

可多了一个马空群,难免投鼠忌器,最终受了那大虫一爪,才将其击毙。

天羽皱了皱眉,问:“他也受伤了?”

郭嵩阳点头,神色凝重:“他被那大虫咬穿了右肩,以后恐怕都不能用刀了。”

天羽呼吸一顿,心想难道是她想多了?

郭嵩阳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几乎愣住,还当她是不敢相信,想了想,又道:“我已经将他送回马场了,你若担心………………”

天羽打断他,说:“那你何不在马场里包扎了伤口再回来?”

他垂下眼,轻声道:“我不想你等太久。”

“都快四个时辰了。”她没好气道,“还差这一会儿吗?”

郭嵩阳顿时说不出话了。

石室内陷入沉默。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最终轻叹一声,道:“算了,今晚就不折腾了,明日再下山去,算算日子,我也该去拜访马老板了。”

虽然一早知道,等天气稍稍转暖,两人便要出山去,但真到了这个时候,郭嵩阳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我的伤不严重。”他说,“再等几日,待山下开始化冻了再走也无妨。”

他的目光很直白,以至于天羽都不用思考,便能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但她很理智:“你需要静养,而我不会照顾人。”

他都受伤了,自然不能再去打猎,她还没这么畜生。

可要她担了这份工作,每日给他生火做饭,照料他起居,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是她不愿意吃苦,实在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她就做不来。

她刚到铁匠铺的时候,为了能混口饭吃,倒也想过学,但东家不需要她的伺候,只让她帮忙打扫,她也就没学成。

后来弟弟大了,她就更不需要学这些了。

郭嵩阳:“......”

他只能同意。

在山里的最后一晚,天羽把石床让给了他,自己打了一夜坐。

翌日一早,完成晨间的北冥神功修炼,她就带上包袱,与他一起下了山,直奔山脚马场。

得知她来,马老板十分激动,几乎是立刻寻到她面前,拜托她去劝一劝马空群。

“那小子得知自己再练不了刀,伤心极了。”马老板说,“从昨夜被郭公子送回来到现在,连口水都不肯喝。”

“他一向愿意听贤侄女你的话,你能不能替我劝劝他?”

天羽想了想,点头应下。

见她答应,马老板忙给她带路。

他倒也没忘记两人之前的约定,路上还告诉她,再过十日,第一批收马的行商就该到了。

天羽谢过了他,又仔细问了问马空群的情况。

谈及这个话题,马老板也不掩遗憾,毕竟他自己没什么习武的天赋,好不容易生了个把刀练得有模有样的儿子,期盼当然很大。

“但这也没办法呀,运气不好,碰上这种事。”他叹气,“只是他到底年纪还小,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开呢。”

天羽知道他在等自己说什么,便接话道:“我尽量帮您劝劝。”

马老板得了她这句话,总算稍微放了些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马空群住处。

只还没进去,里头就传来少年恹恹的声音。

“我说了,我没胃口。”

马老板立刻给了天羽一个“我真没骗你”的眼神。

天羽:“......”

她想了想,直接开口道:“正好,我也不是来劝你吃饭的。”

里头沉默了一瞬。

下一瞬,马空群便声道:“阿姊......?”

天羽唔了声,算是应下他这句阿姊,又问:“我能进来吗?”

马空群闻言,竟又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后,才哽着一口气低声道:“阿姊知道我以后不能再用刀了吗?”

天羽:“嗯,听说了。”

“那......”他的声音变得更低,“阿姊还来看我做什么?”

这自暴自弃的态度,确实比天羽预想中更夸张。

一旁的马老板听了,更是伤心难忍。

天羽思忖片刻,说:“我听说你伤在右肩,以后用不了右手刀,但你不是还有左手吗?”

哪怕左手也不好再用了,也还能转练腿上功夫。

只要还想练武,办法总是有的。

马空群:“......我从未练过左手刀。”

天羽正想说其实也不难练,便听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姊愿意教我吗?”

天羽:“......”

怎么感觉这小子早准备好了?就搁这等她呢?

念头一闪而过,但她压了下去,迅速反客为主,道:“你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不跟你爹闹别扭,我便教你,如何?”

话音落下,屋内传来马空群抽噎的声音。

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一两声,很快便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我......我没想与爹闹别扭......”他一边哭一边说,“我答应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