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老朱:这里是造反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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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正午。

贾镶石贾县令要出发了。

仆人将行李装了车,

贾县令走出了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心酸。

出了这个门,这个宅子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回头看看临街新开的酱菜铺子,想到院子里自己精心种植的梅、兰、竹、菊,

以后,这四位君子要和酱菜为伍,被粗人踩踏,贾县令意难平,

“要不是着急走,就不可能卖给商人,怎么也要找个读书人的。”

妇人坐在马车里,翻了翻白眼,

“银子可不认得你是读书人,还是小人。”

“俗,俗不可耐!”贾县令连连摇头。

“嗯,骚人,可以走了吧?”

“走!”贾县令点点头,

官船约好了时间,过时不候的。

他转眼又有些发愁,

“听说应天府被贬谪的那位府丞,跟咱们一道呢。”

遇到一个比自己官大的,路上日子不好过啊。

妇人有些不耐烦,

“昨天你喝醉了,可能没留意。你的黄兄说了,那个府丞改去了福建。”

贾县令:

为何他能改去内地,自己偏偏要去琼州?

同样都是得罪了殿下,为何命运却差别这么大?

“夫君,走吧?”妇人催促道。

看着车队,贾县令的心里有些失落,

队伍有些冷清,全是自己的仆人,一个送别的友人都没有。

他不禁探头四处看看,

今天休沐,不应该啊。

莫非还在来的路上?

万一有同年好友正赶过来呢?

妇人在马车里猛跺车板,连声催促:

“夫君!官船可是不等人的。”

贾县令又看了看道路的尽头,只有几个顽童在戏耍,

他这次不情愿地上了马车,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车队缓缓启动。

街坊都在两旁围观,看着长长的车队,低声交流着八卦。

贾县令心中盼望着有同年追上来,可是马车渐渐加速,一直没有人大声叫停。

偶尔有马经过,他就撩开帘子看看。

又一阵马蹄声响,

贾县令这次安稳地坐着,一动也没有动,又是过路的行人,与自己无关。

外面却叫道:

“是贾御史的车队吗?”

贾县令来不及思索,急忙跺脚,

“停车!”

然后起身去开车门,脑袋撞到了车厢也顾不上了。

开了门才发现,是督察院的一位年长的主簿,

“陈主簿?”

贾县令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最后来的是昔日的下属。

陈主簿跳下马,拱手道:

“听到御史今天南下,特地来送行。”

说着拿出一个包裹,

“来的匆忙,不成敬意,还望上官海涵。”

这是今天唯一的一个送行的人,贾县令哪还有心思去挑理,连声感谢。

贾县令不由地感慨道:

“没想到,今天你会来。”

陈主簿是举人出身,

贾县令是同进士,素来看不上他,

没想到今天唯一来送行的,却是自己看不上的,贾县令唏嘘不已。

陈主簿说道,

“有一次,下官写的公文犯了忌讳,幸好您及时提醒,下官才避免犯了大错!”

贾县令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狠狠地将陈主簿羞辱了一顿,很是威风。

贾县令尴尬了,心里五味杂陈,

“咱现在不是御史了,也不是通判,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在下该叫您‘上官‘了。

陈主簿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

贾县令看看左右,低声问道,

“你可听说,咱为何又被贬了一次。”

这类消息反而是底层的文官、小吏最为灵通。

果然,陈主簿小声说了两个字,

“太子。”

贾县令怔住了,竟然是太子?

怎么会是太子?

黄子澄不是东宫的伴读吗?

他不是说太子很信任他吗?

贾县令失了魂魄一般,嘴里喃喃道:

“子澄兄,你骗的我好苦!”

昨天喝了那么多酒,黄子澄一直给他鼓劲,却只口不提,太子已经厌恶了他。

陈主簿见状,当即拱手告辞了,今天来送行算尽了同僚的情谊了。

贾县令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

即便再愚钝也能明白,自己被太子嫌弃,前途彻底没了,怪不得同年朋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妇人在一旁柔声安慰,

“临高天高皇帝远,咱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家父给了一些钱财,咱们做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临高?

贾县令连声苦笑。

去临高还能做什么?

怪不得黄子澄送了诗集,往后余生真的只能作诗了。

他终于醒悟了,临高没有启明。

贾县令潸然泪下。

黄子澄误我!

朱允?误我!

街坊都在两旁围观,看着长长的车队远去。

酱菜铺子,昨天买房的年轻人正在后院看账,一个没了左手,神情麻木的汉子从外走了进来。

年轻人急忙起身见礼,

“东家,您回来了!”

老钱点点头,

“嗯。”

年轻人急忙搬开椅子,请老钱坐下,又吩咐杂役烧水泡茶。

老钱缓缓坐了下来,

“贾御史他们走了?”

“是的,东家。您叮嘱的贾御史的宅子,小的买下来了,已经有伙计去打扫院子了。”

“花费多少?”老钱问道。

“八十两银子。”

“哦?怎么回事?你讲价了?”老钱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急忙摆手:

“东家,小的可没讲价,是贾御史仁义,自己降的价。

年轻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老钱明白了,伙计遇到了一个棒槌,捡了点便宜。

好吧,这个便宜得占。

“吩咐兄弟们,把宅子好好收拾收拾,当做咱们做酱菜的院子,伙计们也住那里。

老钱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走,带咱去看看宅子。”

这个宅子他前天看过,房间比较多,带个小院子。

以后,这里就是汇集情报的一个据点。

这里位于京城中心,周围的人非富即贵,方便和殿下的联络。

“这是朱允?的庄子?”

朱元璋站在村口。

锦衣卫的番子躬身道,

“是的,黄老爷。”

村子中间一条宽敞的主路,铺着烧过的蜂窝煤渣子,十分平整干净。

其实不用问,村里不断有拉蜂窝煤的车子出来,有牛车,有驴车,还有自己埋头拉的。

车子络绎不绝。

还不断有空车进去。

主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就没有断过。

村子也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有一些是村民,更多的人都穿着作坊的老蓝色棉衣。

朱元璋一行人沿着主路向里走,两旁都是新建的房子。

番子解释道,

“黄老爷,这些新房子大多是给在作坊里上工的灾民住的,作坊称之为“宿舍‘。”

朱元璋点点头,缓缓朝里走。

他看到不少穿着老蓝色棉服的汉子,抱着膀子,在村里闲逛。

买菜的,吃酒的,似乎十分悠闲。

村道两旁不少商贩,卖零食的、沽酒的、卖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里已经是一个小的集市了。

朱元璋看了片刻,就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这么多闲汉?

尤其不少人还穿着作坊的老蓝色的棉服。

这些人神情自然,似乎无所事事,

有的三五成群在聊天,

更多是买酒、买菜,不知道拎去了哪个屋子。

他是见过工人的,无论是皇宫的工匠,还是矿工的工人,这些人神情麻木、疲惫,

走路拖拖拉拉,似乎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前行。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辛劳,还有他们心中的压抑。

他们的眼神没有生机,死水一般。

再看眼前的这些人,

他们太悠闲了,气色很好,眼睛也充满神采。

这哪是吃苦受累的工人?

这更像是某个小地主家的败家子,还是一群败家子。

老朱感觉事情很不对劲。

“他们怎么不上工?”朱元璋指着那些汉子询问道。

他是穷苦人出身,特别看不惯游手好闲的人。

为了打击这类人,他甚至抓了一批人关在楼上,让他们“逍遥”,却不给吃的,生生给饿死。

现在这些在他眼前晃荡的闲汉,让他的心里十分不适。

恨不得立刻抓起来问个清楚。

番子也拿不准了,

“黄老爷,作坊的工匠不是天天都上工的,似乎干几天就歇一歇。”

朱元璋对一个侍卫道:

“去叫一个来问问。”

恰好前面一个汉子拎着一只鸡,不急不慢地走过。

侍卫上前拱手道,

“大哥,咱家老爷想和您打听一些事。”

汉子见他们的打扮,心中明白这群人非富即贵,当即点头同意了。

侍卫将他带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问道,

“听声音不是京城人?”

“禀贵人,小的是淮安府的,家里遭了水灾,才来了京城。”汉子恭敬地回道。

“在哪做工?”

“小人在不远处的煤厂做工。”他指了指西边,那里就是蜂窝煤作坊。

“怎么今天没上工?”

“小人今天休息。”

“你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朱元璋继续追问。

“小人没生病,家里也没有事。休息是作坊规定的,每六天休息一天。”

朱元璋有些意外,没想到作坊竟然还休息的这么频繁。

有这个必要吗?

大明刚创立的时候,官员一年也才休息三天。

后来才调整了,多给了一些假日。

矿场更少有休息,去了就天天下矿,除非放假回家,或者死了。

朱元璋微微颔首,

“去吧。”

汉子躬身告退。

看着眼前那些悠闲的汉子,朱元璋若有所思,莫非这就是?儿说的,将工匠当人看?

-

朱元璋一行人继续向村子里走。

一炷香后,他们即将穿过村子,前面已经隐约可见作坊了。

作坊里的各种声音随风飘来,隐约可闻。

路边一个新房子外面,一群汉子在用力拍门,

“头儿,开门吧!咱们把话说清楚!”

“头儿,躲是没用的!”

“就是,让俺上工,不然他们今天不走了!”

“俺要上工,头儿你开门,咱们好好商量。”

不少工人、村民在围观,不仅没有劝架,还在起哄,众人笑着闹着,看猴戏一般。

朱元璋正要派人去询问,前面的岔路口又发生了纠纷。

三、四个作坊工人,正推搡着一个矮壮的汉子。

工人全都穿着老蓝色的棉服,十分好认。

被推搡的汉子穿着象牙色的棉袄,像是上等的松江布。

离的稍微有些远,只看他们推推搡搡,工人骂骂咧咧,

被推的松江布汉子虽然只一个人,却也不怂,跟着他们吵。

老朱隐约听到,工人在说什么“鬼掉”“嚼空”“必罗”之类的方言,

听工人的口音,既有凤阳府的,也有淮安府的,

工人似乎很生气,骂的很粗俗,

“胎货!”“狗子!”已经是很文明的问候了,大部分都是在问候松江布汉子的女性亲属,十分关心她们的生活和身体健康。

松江布汉子说的是京城方言,一边对骂,一边解释什么。

拍门的、吵架的都十分吵闹,老朱只觉得脑子疼。

可是村民、工人却都发现了热闹,纷纷围找了过来,看的津津有味。

人类的欢喜、烦恼果然是不相通的。

路口推搡的这一拨人,还不断有新的工人加入推搡辱骂的行列,开始只有三、四个人在推搡,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七、八个人了。

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松江布汉子被围在中间,不少手指已经戳在了他的上等棉服上,

他有点吃不消了,企图退走。

可是工人没有放过他,跟着他骂。

终于,有工人动手了,一拳打了过去。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以多欺少吗?

松江布汉子没有怕,反而左手格挡,右手一拳飞起,将对方打倒在地。

朱元璋明白了,怪不得他一个人还这么硬气,原来是个练家子。

推搡的工人们急了,大家一起扑了上去。

松江布汉子虽然勇猛,开始接连打到了两个,

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不断挨上拳脚,

松江布汉子左冲右突,企图打出一个缺口,但是工人却越来越多,他根本打不出去。

终于,他被一个人壮汉从后面抱着腰,脑袋连着被打了几下,

他又扬起双腿踹倒了一个。

壮汉将他扬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众人上前用脚猛踹。

朱元璋已经看不到松江布汉子了,只看到一只又一只厚底大棉鞋。

朱元璋冷哼一声,

“去将他们分开,带来问话!”

他又看了看拍门的那一伙,那群人还守在门口,但是围观的人少了,大部分都被打架的吸引了。

老朱有些头疼。

作坊这里太乱了。

咱只是随便看看,就看到两拨人闹事。

可以想想平时该有多乱。

如果有心人来挑拨,这里还有太平?

这里可是京城的西郊,万一这里上万的工人出了乱子......

老朱已经不想再深想下去。

这里就是造反的温床。

有必要找标儿好好谈谈,必须拿出个治理的方子来。

严格规范工人的行为,同时也派驻一支军队过来。

?儿终究是个孩子啊!

老朱心中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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