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吾有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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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

吕氏阴沉着脸,下了车辇。

一个神情憔悴的妇人站起身,陪着笑上前迎接,

“臣妾拜见太子妃娘娘。”

吕氏没有理会,而是不紧不慢地走进大殿,径直走向主位。

妇人十分尴尬,只能恭敬地跟着吕氏进了大殿。

吕氏缓缓坐下,

钱嬷嬷奉上一杯香茗,她接过去,优雅地品了一口茶。

朱允?从后面走了过来。

妇人急忙躬身施礼,

“臣妾拜见殿下!”

朱允?冲她点点头,径直走到吕氏面前,皱眉道:

“母亲,上午孩儿见了黄先生。他现在有了麻烦。”

吕氏吃了一惊,

“他,他怎么了?”

朱允?苦笑道:

“先生的熟人要借债,请先生担保,结果债务还不上了,债主找到了先生的家,让先生不胜其烦。”

吕氏冷冷地瞥了妇人一眼。

妇人有些尴尬,

“娘娘,殿下,老沙和作坊借债,请黄编撰担保了一些。

朱允?气的冷哼一声,

“你们这是瞎胡闹,你们赶紧把还了!竟然连累......”

吕氏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儿!去换一身衣服,去给你父王请安。”

“是,母亲。”朱允?又恶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妇人心里苦,这个作坊难道不是给你们景阳宫建的吗?

~

吕氏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方才缓缓问妇人,

“元旦那天,你不是来过了吗?”

好不容易见了太子,却被妇人给搅合了,吕氏对她特别地厌烦。

妇人急忙躬身道:

“禀娘娘,是作坊遇到了麻烦。”

“怎么了?”吕氏皱眉道。

妇人苦笑道:

“娘娘,作坊的蜂窝煤销路大降。”

“不是有路子的吗?”吕氏疑惑道。

“娘娘,现在有了方子,也有了粉碎机,各衙门都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开了作坊。”

吕氏明白了,造蜂窝煤容易了,衙门将生意留给了自己。

“五城兵马司也不行吗?”

“禀娘娘,据臣妾知道的,五城兵马司就有十几家开作坊的。”

!!!

吕氏吃了一惊。

一个兵马司就这么多,可以想象京城开了多少蜂窝煤作坊了。

吕氏疑惑道:

“生意少了,就少做吧。裁汰工匠,总还是能活下去的吧?”

妇人眼圈红了,

“娘娘,年前作坊进了大批的煤炭,还和一些矿场签了合约,这些煤炭要全部消化,至少要到明、后年了。”

吕氏冷哼一声,不悦道:

“你们是蠢吗?这么多开作坊的,把煤炭转手卖了不行吗?”

妇人心里难受,太子妃这是一点也不懂生意啊。

她的眼圈红了,是被气哭了,也是心里苦,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娘娘,买的煤,还有签的契约,都是买在了高价。现在煤矿的价格在疯狂地掉。”

吕氏有些怀疑地看着妇人,

“怎么会掉,外面那么多开蜂窝煤作坊的?”

妇人心里更加气苦,太子妃竟然对生意一窍不通。

她现在极其后悔,早知道不让老沙掺合这笔生意了。

妇人只好耐心地解释,

“娘娘,因为马上要开春了,用煤取暖的少了,减少了很大一块的需要。”

“开作坊的多了,大家都抢顾客,蜂窝煤卖不出价。”

“开煤矿的也多了好几家,现有的煤矿也在扩产。”

“据臣妾所知,东宫三殿下的煤矿就有大量的煤上市了。”

又是朱允?!

吕氏听到这个名字,就恨的直咬牙。

朱允通年前减产,肯定是知道了风声。

这下好了,自己被套牢了,他却溜了。

吕氏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就先撑着,撑不住就关门吧。”

想到自己砸进去的钱,吕氏的心就堵的难受,前前后后投了差不多五、六千两银子。

看现在的样子,基本上都打水漂了。

为什么朱允?做生意就赚钱,沙冠英做什么都赔?

妇人噗通跪下了,嚎啕大哭。

吕氏吓了一跳,不由地怒喝,

“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哭诉道:

“娘娘,和矿上签的合约,如果不履行就要赔一大笔钱。”

“现在作坊压了很多钱,有些不少还是借贷的,每天的利息都是一大笔钱。”

吕氏怒了,

“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进那么货?做生意不该量力而行的吗?”

妇人哽咽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吕氏。

太子妃一再派钱嬷嬷去催促,要扩张,扩张,再扩张。

现在怎么就怪罪咱家老沙呢?

这是要彻底甩锅吗?

想想天量的债,妇人一阵头皮发麻,心里满是绝望。

吕氏看了一眼钱嬷嬷,

钱嬷嬷急忙上前搀扶起妇人,

“夫人,您先起来说话。”

妇人站起身,只是低头哭泣。

吕氏被哭的心烦,

“让沙冠英去找黄子澄,让他们两个想办法,看怎么解约。最好不要再赔偿什么违约金了。”

妇人满面愁容,

“娘娘宫,因为帮着担保,黄编撰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吕氏:

“1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开个作坊,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骚。

妇人咬咬牙,壮着胆子道:

“娘娘,作坊单是外债就欠了五千多两!不少就是老沙出面借的。这还不包括契约上要给煤矿的违约金。”

“娘娘能否再支援一些?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这个年都没给老人孩子添置一件新衣服。”

吕氏冷哼一声,

“本宫现在也不宽裕。”

自从她不管东宫,手上已经没了活钱,单靠景阳宫每月的月银,根本无法填补沙冠英的窟窿。

妇人哭哭啼啼,又一屁股坐地上,任凭钱嬷嬷怎么搀扶,她就赖着不起身。

吕氏气的脸皮发青,

“钱氏,账上还有多少钱?”

钱嬷嬷心领神会,急忙躬身回道:

“娘娘,还有两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五百两宝钞。”

吕氏一挥手,

“全给她。宝钞、银子都给她。”

她很想见死不救,可是在宫外就沙冠英这一门亲戚,

如果再寒了他的心,她担心以后宫外没人帮她做事了。

妇人心中叹息,虽然杯水车薪,但是总比没有强,

她自己爬了起来,躬身施礼,

“臣妾谢娘娘赏赐!”

吕氏气结。

本宫说赏了吗?

这钱是不打算还了?

不等妇人再说话,吕氏挥挥手,

“钱氏,送客。“

说着,她起身去了后殿。

妇人有些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

沙冠英就是因为她,才导致家里陷入绝境,现在就不管沙家死活了?

钱嬷嬷上前搀着她,轻声劝道,

“夫人,先回去,慢慢想办法吧。”

妇人惨笑一声,

“怎么想?自从元旦陛下公布了方子,要钱的就天天来家里要账。矿上也不断催促要送煤过来。”

“老沙现在根本不敢回家,也不敢去衙门。”

钱嬷嬷也沉默了。

妇人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洒落一路的眼泪。

暮色沉沉。

夕阳西坠。

朱允通终于回宫了。

皇宫一半被铺上了金光,一大半却已经笼罩在阴影之中。

刚进东华门,一个妇人抹着眼泪从前面走了出去。

朱允?认识她,元旦的时候见过,是沙冠英的妻子。

看样子,她家的作坊遇到大麻烦了。

听孙嬷嬷说,沙指挥家的作坊年前一直在疯狂扩张,买了很多煤炭,全都买在高价了。

作坊还要裁撤一大批工匠,

沙冠英头该秃了吧?

朱允?正要回长安宫,夏嬷嬷匆忙迎了上来,

“殿下,快去咸阳宫。”

“怎么了?”朱允?吓了一跳,莫非是太子......

“殿下,陛下、太子都在咸阳宫,太子派人传了您几次了。”

“哦,哦,你把战马牵回去。”朱允通跳下马,

将马缰绳扔给了夏嬷嬷,自己大步去了咸阳宫。

站在咸阳宫的门前,不等他敲门,门在里面打开了,

张节挑开帘子,小声叫道:

“哎?,我的殿下,您可回来了!快请进吧!”

朱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迈步进殿。

刚进后殿,他就放慢了脚步,书房传来老朱和太子的对话。

“父皇,儿子想着,过了元宵节,让太子妃重新执掌东宫。”朱标试探了一句。

“哦?薛妃犯错了?”

老朱看着奏疏,头也不抬,只是反问了一句。

“呃,没有,薛妃做的挺好。”

“嗯。”老朱依然低头看奏疏。

朱标心中叹息,看来还要再等等,陛下不乐意呢。

朱允?忍不住摇头。

幸好薛妃不在这里,要是她听见了,该有多难过?

悉心照顾了这么久,结果就这......

朱允故意放重脚步,进了书房。

“孩儿拜见皇爷爷、父王。”

朱标瞪了他一眼,

“你出宫就放羊了是吧?”

老朱哈哈大笑,

“你这是满京城请安吗?快进来吧!”

朱允?尴尬地笑笑,走了进去。

老朱拍拍右侧的位置,

“来,坐下。”

朱允?走过去,径直坐下。

朱标揉揉额头,没眼看了,这孩子也不谢恩,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了?

朱标指指奏疏,

“写了这么多,简明扼要地说说吧,为何不要印宝钞了。”

朱允?这才看到,那是自己的奏疏,

“孩儿的意思,并不是彻底不印了,只是建议暂停一下。等朝廷梳理清楚,重建制度,还可以再印。”

“至于为什么暂停,是因为现在发行宝钞的制度还有一些改进的空间。”

改进的空间?

老朱笑了,

“过了一个年,说话都委婉了。上一次骂徽,可是很有气势的。”

朱允?正要继续,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风流公子哥出现在门口。

朱允?竟然来了,

“孩儿拜见皇爷爷、父王!”

朱元璋、朱标都点点头。

“炫儿,快进来坐。”朱标招手道。

朱允?和朱允?笑着互相点点头,

“二哥。”

“三弟。”

兄弟俩算是打了招呼,朱允?在朱标的下首坐下了。

“?儿,你继续。”朱元璋道。

朱允?咳嗽一声,

“现在宝钞是看朝廷的需要,朝廷缺钱了,就直接印了。

老朱他们有些疑惑,这难道有什么问题?

就是缺钱才印的啊,不缺钱印什么宝钞?

朱允?却说道,

“可是洪武八年开始发行宝钞,开始一贯宝钞兑换一两银子,而去年,应天府一贯宝钞才兑换二百五十文,折价了七成多。”

!!!

老朱和太子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宝钞竟然贬值了这么多。

朱允?听的云里雾里,压根不动老三为何要说这些。这些阿堵物,不该由户部去解决的吗?

朱允?继续道:

“不要说百姓,就是官吏都不愿意使用宝钞,甚至需要朝廷强迫才行。

“如果宝钞真的好,不用强迫,民间自会抢着用的,就像白银。”

“事实上,宝钞在民间兑换银子的价格却在不断贬值。

书房很安静,三个人都在听他说话。

“问题是,为何百官,百姓都不愿意用宝钞?”

“问题也可以是,宝钞为何贬值的这么厉害?”

朱标不由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

朱允?回道,

“父王,那就回到了宝钞的发行问题上。”

“现在的宝钞是因需印制,没有节制。’

“以后要有节制地印才行。”

朱允?皱眉道:

“三弟,如何节制?”

朱允?继续说道:

“这个节制,就是印制一贯宝钞,必须对应存在一定的财物。例如国库有一两银子,或者对应的财货,才能印这笔一贯钞。”

其实,他说的是一种比较简单的准备金制度。

大明现在宝钞为主,铜钱为辅,严禁金银交易的货币制度。

而朱允通希望朝廷能改为以白银、铜钱为主,宝钞为辅。以后海贸发达了,可以考虑建立金银本位,最后向信用货币转化。

但是,前者需要老朱能接受,

后者,只能等自己登基之后缓缓图之了。

“如果像现在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流通中的宝钞会越来越多,贬值会越来越厉害,这是一种对百姓的变相的税。”

“例如这个茶杯,现在一百文一个。可是百姓手中的宝钞天量地增加,这个茶杯可能很快就要三百文才能买到。

“物价过快地增长,对国家经济的冲击也不可估量。”

“宝钞多了,看似百姓的收入增长了,其实他们要花更多的宝钞来应对飞涨的物价。”

“同时,物价过快增长,导致经济不稳定,百姓不敢去开作坊,不敢花钱,导致经济的萎缩。’

“百姓一旦有了宝钞,会第一时间换成其他保值的东西,更进一步推动宝钞的贬值。”

老朱、中朱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朱标叹了一口气,

“?儿,你这么小能想到这么多,很不容易了。说明你动脑子思考了,还颇有见地。

朱允?低着头,心中醋意大升,说的什么狗屁,咱都没听懂。

朱标继续道:

“你说的宝钞带来的贬值、物价涨,对百姓的危害,咱的老师宋濂先生,还有宣国公李善长、诚意伯刘基先生,都在奏疏中提到过的。”

???

李善长!

朱允?吓了一跳。这是能提及的名字吗?

他偷偷瞥了一眼老朱,发现老朱深色平静,才稍稍放心。

朱标苦笑道:

“可是,朝廷缺钱啊!不印宝钞,军队怎么打仗?赈济怎么办?”

朱允通却胸有成竹,

“皇爷爷,父王,针对宝钞的问题,咱有上、中、下三策。”

朱元璋戏谑道:

“愿闻其详。”

他深知,也许一个孩子提不出多么有价值的建议,但是这种劲头值得鼓励。

朱允?说道:

“下策,就是继续发行宝钞,但是要稍微控制一下发行量,多少给百姓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种滥发损害的就是官吏、百姓的利益,是朝廷另加的一种税。

“中策,就是开源节流。”

“节流,咱没有什么好说的,皇爷爷素来提倡节俭。”

“至于开源,咱有一个大幅度提高产盐的方法。”

老朱、中朱的眼睛都亮了,齐齐问道:

“真的?”

“确定?”

这次轮到朱允通迷糊了,

“不是都写在奏疏里了吗?”

朱标翻翻白眼,抱怨道:

“你写的那么厚,谁能看得下去?你就恨不得出一本书了。就不能简洁一点?”

朱允?哭笑不得,

“后面文字不多,主要是多了一些图。”

他明白了,老朱爷俩压根没看,就指望自己来解说呢。

没办法,他只好接着解释,

“现在朝廷盐业专卖,大幅度提高产盐,会短期内增加朝廷收入。”

老朱父子又齐齐点头,表示认可。

“目前产盐,无论是湖盐、井盐、矿盐,还是海盐,都是以煮盐为主。”

听到这里,老朱笑了,

“应天府周围,他们不用柴禾煮了,用你发明的蜂窝煤,他们叫‘朱家炭,能省不少柴禾的费用。”

朱允?却说道,

“皇爷爷,咱的方法主要是针对湖盐、海盐,可以不用柴禾和煤炭。”

他故意停顿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众人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

朱允?放下茶杯,继续道:

“这就是晒盐法。”

“严格地说,是对现有晒盐法的改进。”

“目前长芦盐场就是煮盐,但是福建一带也有晒盐,叫晒法,只是产量不高,没有推广的价值。”

说着,他拿起自己的奏疏,快速翻到后面,

“现在的晒盐法,只用一个池子晒,还用人工提水,产量太低了。”

他扯出其中一页,竟然是一幅长图,

“皇爷爷,父王,请看,这就是新式晒盐法的图示。”

“这是活动挡板,海水涨潮,冲开挡板,海水进入盐田。海水退潮,自动带着挡板归位,挡住海水。”

“这个大坨坨是风车,地势高的地方,可以用风车提海水。”

“盐田不能只用一个池子,要分两类,一类大池子,叫蒸发池,靠近大海,方便引海水进来。”

“等海水蒸发了一部分,就将盐卤从蒸发池导入小池子,就是结晶池,继续晒。”

朱允?傻傻地坐着,刚才的盐政他终于听明白了。

但是他心中疑惑,老三是怎么知道的?

看老三侃侃而谈,自己却听的云里雾里,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允通说的口干舌燥,老朱和太子终于理解了。

老朱一拍大腿,兴奋道:

“咱觉得可行!”

朱标也点点头,

“父皇,儿子也觉得这个法子好!即将是春季,正是出盐的旺季,那就让沿海的盐场都试试。”

老朱兴致高昂,

“如果能大幅提高产盐,今年的盐政收入会上一个台阶。明天咱就下旨户部,让他们推行下去。”

“如果产品大量增加,弥补朝廷开支,宝钞是可以少印的!”

朱允?端起茶杯喝了起来,说了半天嗓子干的冒烟。

下次上奏疏一定不写这么多,还不如言简意赅说完,说不清楚的就等下一个奏疏。

有了老朱最后的承诺,他很知足了,

不指望他们全盘接受他的观点,能减少印制宝钞就是胜利。

朱元璋却又盯上了他:

“?儿,那你的上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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