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沉吟半晌,才问道:

“?儿,对于弹劾,陛下如何说的?”

事情发生在这几天,他没有收到朝廷的奏折。

估计也是因为他要到了,陛下没有提起。

“据孩儿了解,陛下贬谪了那位贾御史。”

“贬去了哪里?“

“琼州府通判。“

朱标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良久,才说道:

“蜂窝煤造福百姓,本宫自会给你作主,不用担心弹劾。”

“谢谢父亲!”朱允?躬身道。

朱允?心里一惊,父亲难道要追究下去?

他的头更疼了,

朱标又叮嘱道:

“?儿,雪花膏终究是妇人用品,沾上了影响你的声望,最好不要再提了。”

“是!孩儿以后不提了。”朱允再次躬身答应。

太子说的很有道理,雪花膏适合闷声发大财,但是不适合张扬,免的一帮子酸儒又嚼碎嘴子。

听着太子的谆谆教诲,殷殷关怀,朱允?心如刀割,

他一句话也不想听,只想离开这里,可是每句话都清晰无比地钻见他的耳朵。

过去,这些关爱只属于自己,朱允通才是那个躲藏在一旁,恨不得消失的家伙。

不经意间,两人竟然对换了位置。

车终于进了东宫。

雪太大了,路上积雪很厚,车根本无法用马拉,只能由太监前拉后推,速度十分缓慢。

朱标又换了个话题,

“?儿,我收到了你皇爷爷的信,说你一个人将白莲教给了?”

朱允?挑挑眉毛,不以为然道:

“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朱标失声笑了,

“你小子别骄傲。方天林是大意了,小看了你,才导致马失前蹄。”

朱允?点点头,

“那群人也就他像个样,竟然敢在半路伏击我。

“什么?伏击你?”朱标大吃一惊。

“怎么,你不知道?”朱允通也很意外,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信中告诉他,岂不是让他担惊受怕,反正人也没事。

朱允?将设计杀了天林的事说了一遍,尤其是用稻草人代替自己,

这是他最得意的手段,讲的也最为详细。

朱标连连感叹,不禁点了点他的额头,

“臭小子!怪不得你皇爷爷信中说凶险,原来是这件事!”

朱允?躺在那儿,听着他们父子说说笑笑,心如死灰。

现在只想离开车,离朱允?越远越好。

知道父亲要回来,自己还特地温习了功课,苦练书法,

没想到,这一切都用不上了。

今天不幸被冻的昏迷,成就了朱允通,自己彻底成了陪衬。

朱允?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朱标提醒道:

“你这次如此顺利,是因为地点特殊,灾民被粮食所惑,换去乡村就不行了。”

朱允?点头赞同,

“如果是乡村,那就和地方官、锦衣卫通力合作。”

去东宫的路并不远。

车停了。

外面传来太监的大声禀报,

“太子殿下,到景阳宫了。

朱允?现在只想离开车辇,尽快回到母亲的身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期待过。

朱标只是回了一声“知道了”,

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外面传来更多人的说话声,有些凌乱,是景阳宫的太监出来迎接了,他们带来了更大的油纸伞。

朱标依然没有动。

外面的太监很快安静下来,安静地站着。

车内甚至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朱标看看朱允?,又看看朱允?,淡然道:

“今天的罚跪,希望你们两个能吸取教训。”

“你们是兄弟,在学堂打架,对骂,成何体统?考虑过东宫的脸面吗?”

“你们兄友弟不恭,圣人书是怎么读的?”

朱标的话越来越严厉。

兄弟俩都老老实实地认错,

“孩儿知错了!”

“孩儿记住了!”

朱标这才缓和口气,

“以后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两兄弟齐齐称是。

车垫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是太子妃来了。

朱允?心里咯噔一下。

吕氏迎出来了。

她儿子差点挂了,肯定恨死我了吧?

太子在这儿,她会不会借题发挥,整治我一把?

看看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会也要我个半死吧?

朱标结束了训话,

“先将?儿抬下去。”

车门打开,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子的朱允?被传了下去。

郑嬷嬷急忙指挥下面的太监小心接住。

钱嬷嬷老老实实站在吕氏的身后,这种露脸的机会是属于郑嬷嬷的。

朱允通透过人群、油纸伞的缝隙,看到了盛装打扮的吕氏。

吕氏也在向车上看,企图寻找朱允?的身影。

可是车里没有点火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朱允?被下面接住了。

吕氏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眼泪刷的下来了,

“?儿!”

“母亲!”朱允?悲戚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有气无力。

母子俩都低声啜泣起来。

朱标探头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儿抬进去啊!”

吕氏也醒悟过来,

“快,快进去,外面风大!”

太监们打伞的打伞,抬人的抬人,簇拥着将朱允?抬进了景阳宫。

车下放好了凳子。

朱标低声对朱允通道:

“你在车上等着,不要下去了。”

他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下了车辇。

吕氏急忙带着宫人,躬身施礼,

“臣妾恭迎太子殿下!”

她只需要站着,宫人们就只能跪在雪地里了。

朱标亲自扶起吕氏,

“都免礼吧!走,咱们进殿。”

吕氏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车里的宫女掩上了车门。

吕氏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太子殿下,朱允?呢?”

如果在车上,那就叫下来,当着太子的面好好地出口恶气。

辱骂母妃,这个罪名可要好好用一下。

我儿冻出病来,凭什么你却没事?

现在雪还没停呢!

“?儿啊,他没事。别担心,他好着呢。”

朱标随口回答,缓步向景阳宫走。

吕氏气结。

谁关心他了?

臣妾就是问问他死了吗!

吕氏很快调整好情绪,满脸微笑,落后太子半步,跟着进了景阳宫。

车上,朱允通挑开车帘,看着他们的背影。

刚才吕氏恶毒的一瞥,尽入眼帘。

儿子差点被冻死了,太子妃只能迁怒他了。

幸好是在乾清宫门口出的事,换个地方,吕氏铁定扣一个谋杀兄长的大帽子。

太子不让自己下去,肯定是提前预判了太子妃的恶意。

朱允通的心里有些暖。

摇摇头,他转身坐正了身姿,

“给咱来些茶点。”

太子车上的糕点很可口,茶也不错。

朱标进了大殿,看到朱允?被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送回屋去吧。”

吕氏急忙附和道:

“对,送回去。”

她有些失落,本来想利用儿子生病打打感情牌的。

朱标叮嘱道,

“?儿晚上还有一剂药。”

他身边的太监送上药方和抓好的药。

郑嬷嬷急忙上前接住,安排人去煎药。

吕氏请太子上座,吩咐宫女送来茶点。

朱标摆摆手,

“别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吕氏心中更加失落,自己可是香沐浴,化了很久的妆,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服。

久别胜新婚呢!

本以为殿下会留下过夜的。

不过,她的脸上依然陪着笑,

“殿下一路辛劳,是该早点歇息。”

嘴上这么说,她却看了钱嬷嬷一眼。

钱嬷嬷心领神会,示意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也远远地站着,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

她看到了太子的车垫,

看不到灯光,只是一块黑色的阴影,任由风雪扑打。

朱允?不在车上吗?

听太监说,他的肩舆是空着过去的,

他人呢?

吕氏?到朱标的身旁,吐气如兰,

“哥儿,有想奴家吗?”

朱标也动情了,握着她的手,

“怎么会不想呢。想你,也惦着着孩子们。”

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说了会话。

朱标隐隐感觉后背有些疼,又想起来李院判刚才的诊断,心里不由地一惊。

方子该回来了吧?

得回去吃药了。

其实,不用朱元璋叮嘱,他也上心了。

去年的痛苦,现在想想就头皮发麻。

朱标咳嗽一声,低声道:

“咱该回去了。你安排人守着女儿,夜里注意别起大热。”

吕氏点点头,

“臣妾知道啦。”

她没有起身,依然偎依在朱标的身旁。

“哥儿。”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嗯?”

“有没有察觉朱允通有些不一样了?”

“是出息了,过去见我畏畏缩缩的,好像我随时要打他,现在胆子大了不少。”朱标回道。

他很满意,话也就多了,

“?儿掉一次悬崖,九死一生,竟然知道上进了,难能可贵啊!”

吕氏轻笑,

“外面可是有谣传呀。”

朱标疑惑道,“什么谣言?”

“传言‘狸猫换太子”,现在的朱允是假冒的。”说着,吕氏掩嘴作娇声笑了,

似乎说了一个很好笑的故事,笑的花枝乱颤,她的眼睛却盯着太子。

朱标没有多想,不禁失声笑道:

“这怎么可能!别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

自己的儿子还是认得的,那去找这么像的?

吕氏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不指望一句话就让太子信了,

她要做的,是给太子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哪天被触发了,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朱标站起身,

“天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吕氏心中万般不舍,却也只能躬身施礼,

“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能来景阳宫坐坐,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其他妃子也就远远地看过一眼。

吕氏陪着朱标走到殿门口,

太监已经打着油纸伞在外等候。

吕氏亲手帮朱标理好貂裘,戴上帽子,又轻笑道:

“哥儿,?儿不在您的车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