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变大,卷起沙尘、枯枝。

乌云遮住了太阳,变得阴冷。

朱允?他们一路顶着风,一路向乾清宫走。

为了避免吃一嘴,他们很少说话。

朱植突然指着前面的几个太监,惊讶道:

“那几个,司礼监的?”

“是啊。”朱权点点头。

朱允通有些意外,

“他们不是给咱们守门的?”

上午课间休息,他在大本堂溜达就看到过那几个人,当时就把守在月亮门外。

当时还以为是蒋庆老头搞了个花活,添了门卫。

朱权、朱植大笑:

“司礼监的公公给你守门?你脸有多大?”

那几个太监的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一个拐角。

“那他们来这干嘛?”朱允觉得他们有事。

朱权、朱植哥俩却没心情关心,

“随他们去,别找咱们就行。”

即将面圣了,他们两个都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是去陪绑的,还是受到了牵连,也担心朱允?会被严惩。

朱允通反而很淡定,还有心思和他们开玩笑,

“算起来,我还是皇孙之中第一个被弹劾的。这要被写入史书了吧?”

朱权、朱植哭笑不得。

自己还替他担心,这小子已经做起青史留名的美梦了。

朱权笑道:

“我们是王爷,史书上早就写了。”

朱允?挑挑眉毛,坏笑道:

“但是没我这个轰动。”

朱权:

“

他将拳头捏的咔吧响,要不是担心打不过,现在就通侄儿一顿。

太气人了!

被御史弹劾了,竟然还在这庆幸。

脑子被吓坏了吗?

朱植翻翻白眼,说道:

“通侄儿,有些事不说,是怕吓着你,但是现在看,还是有必要和你说说了。”

“洗耳恭听。”朱允?笑着,冲他胡乱拱拱手。

朱植说道:

“前年,秦王被地方官员举报经营商业,陛下查实后,杀了去经商的官校,罚了他一大笔银子,还多次下旨申斥。”

“太子这次北巡,一路上惩治了不少打着王府旗号经营商业的。”

“还有周王,被贬去了西南的烟障之地,一呆就是两年。”

“陛下公布的其中一条大罪,就是王府的兵将买卖货物。”

“还有晋王!对了,楚王也挺惨的,你听我给你说…….……”

朱权咳嗽一声打断了他,

“有人来了。”

不远处,朱允?从一个岔路口走了过来。

“呸!”朱植大声吐了一口,满脸嫌弃。

太子妃差点整死了他老娘,两家的梁子算彻底结下了。

朱权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

“别胡来!”

朱植斜了朱允?一眼,梗着脖子道:

“我嘴里有沙子,恶心!”

最后两个字咬的特别大声。

朱权又瞪了他一眼,朱植这才作罢。

朱允?装作没有听见,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和朱允通三人碰面了,

朱权和他胡乱拱拱手,

朱允?冲他点点头,

朱植在欣赏路边的枯枝,没有理睬。

双方继续各走各的。

路上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见一个宫人,大家都不需要假装和睦。

乾清宫已经遥遥在望,

朱植发现,自己刚才的一番话,通侄儿丝毫没有害怕,十分坦然。

不由地心中纳闷,这家伙是心大,还是有底气?

他忍不住捅咕一下朱权:

“小叔子,?侄儿又不傻,怎么不害怕呢?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莫非有内幕?”

朱权低声道:

“我猜啊,有凉国公、开国公给兜底了。”

朱植连连点头,自己白替他操心了。

“外家强横,腰杆就是硬啊!”朱植羡慕的眼珠子都蓝了。

朱权重重地点点头,

“是啊!”

两个人都没有得力的外戚,全靠母妃撑着。

~

朱允?几个人到了乾清宫,站在殿门外等候通传。

时候不大,有太监出来宣他们进殿。

朱权、朱植在前,朱允哥俩在后,四个人鱼贯而入。

大殿里正进行廷议。

周云奇走过来,将他们领到左侧文臣的身后坐下。

朱允?看到了蓝玉关切的眼神,淡定地冲他微微颔首。

朱元璋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和大臣们议事了。

四个人只能安静地站着。

听了一会儿,朱允通知道了今天的两个议题,

一个是卫所士兵逃亡;

一个是明年春天的屯垦。

朱允?注意到,今天的廷议不仅仅是重臣,还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官,白胖,留着短须。

刚才也听到了他的身份,兵部主事齐泰。

讨论其实很枯燥,大臣们要么引经据典,从汉朝的军屯,一直到扯到宋,

要么就是大明律、大诰,

众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朱允?有些头疼。

其实卫所、屯垦都有其先天的问题,从根子上就需要改正。

他们现在讨论的却只是缝缝补补。

终于,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允通,随手扔过来一个奏疏,

“朱允?!”

“你自己看看。”

奏疏掉落在地,离朱允?不远,他缓步走过去,捡起来递给了朱允?,

“三弟,给!”

“谢谢二哥!”朱允通双手接了过去。

兄弟两人只是寥寥几句,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勾勒出一幅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

重臣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然被御史弹劾,东宫的争储已经这么惨烈了吗?

蓝玉的心更是揪了起来。

他也注意到,朱允通自从进殿都很从容。

没有朱权、朱植的害怕,也没有朱允?那种刻意保持的敬畏。

这孩子是心里有数,还是无知者无畏啊?

蓝玉心里猫抓一般难受,恨不得过去问一问。

朱元璋看向齐泰,

“齐卿,你继续说。

重臣们继续议事。

朱允通拿起奏疏,先看了看封皮:

【奏劾朱允?记罪疏】

竟然罗列了九个大罪状?

御史有心了!

他抬头看了看朱允?,黄子澄也有心了!

缓缓打开奏疏,他一条一条看了下去。

蓝玉不时偷瞥一眼,看他依然深色淡然,看的不紧不慢,不由地心里有气,

小猴子怎么也学了陛下,一幅不动声色的样子。

“凉国公,你有什么看法?”朱元璋点名了。

朱允?忍不住看了过去,嘴角上翘,闪过一丝笑意,真像课堂上老师点名走神的学生。

蓝玉急忙收了心,咳嗽一声,回道,

“陛下,臣以为,卫所逃兵,积弊已久,......”

蓝玉侃侃而谈,

卫所的问题对他就是小儿科,随便都能扯上半个时辰。

朱允?继续翻阅,

不到一刻钟,他看完了,

第一条罪,就是不孝敬尊长。

主要是当众要求更换身边的宫人,弹劾他对太子妃的大不敬。

第二条罪,是私下开设作坊。

这违背了陛下的皇亲不得经商的禁令。

第三条罪,盘剥灾民。

现在有近一万名农民在朱允的作坊做工,灾民受灾,衣食无着,已经可怜了,御史弹劾他敲骨吸髓。

第四条罪,侵占赈济粮。

御史弹劾,朱允通将江堤上的赈济粮直接运入作坊,给灾民当伙食。

第五条,涉嫌毒害兄长。

......

第六条,擅杀奴婢。

朱允通合上了奏疏,眯着眼睛仔细思索奏疏的内容。

这是个老手写的奏疏,文字游戏玩的很溜。

很多句子都暗藏杀机。

还有一些地方塞了不少逻辑陷阱,简单地说,就是强词夺理,还是玩的白马非马的那一套。

当然,奏疏也有言官的老毛病,

就是捕风捉影,大道理堆积如山,大帽子漫天飞舞,切实的证据却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