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一匹马而已了。”

常升小声嘟囔着,再次起身,想去劝阻外甥,

他认为没必要如此纠缠,

这可是谨身殿。

万一惹恼了陛下,那就不是一匹马的损失了。

殿前失仪的处罚一向很重的。

蓝玉再次拉住了他,还瞪了他一眼,

“坐!”

“呃。”常升缩缩脖子,不敢和舅舅作对,只好再次坐下。

蓝玉则捻着胡子,笑眯眯地继续看热闹。

这是一匹马、一块印章的问题吗?

这是文官欺负了咱武人!

刚才那群老酸丁一起冒坏水,话里话外地挤兑常升。

那不是欺负他一个人,那是羞辱所有的勋贵,是嘲讽咱们肌肉多、读书少。

喜欢上了咱家的好吗?

好啊,给你!

一匹马而已,就当赏赐了。

常家一王两国公,金银财宝不可胜数,怎么会在乎一匹马。

可是赚了便宜,还不知足,还要公然再打一次脸,那就欺人太甚了!

还是?儿看的通透,给咱出气呢!

~

黄元济被拿捏住了,没了脾气,也不咋咋呼呼了,老脸笑成了一团菊花,

“殿下,下官就是和开国公开个玩笑。”

朱允?笑着点点头,

“少司徒,咱也是。”

黄元济急忙伸出手,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请殿下归还下官的印章。”

他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姿态放的很低,山羊胡子几乎能碰到朱允?的玉带。

朱允通将残玉放在他手上,

“给。”

黄元济看着残玉,心中明白了,不还白马就没有田黄印章,

两者只能选择其一。

极品田黄可遇而不可求,上等的白马却永远都有。

黄元济无比肉痛地说道:

“都是手下的清客胡来,下官也想着,等散了朝就命人将白马归还的。请殿下恕罪。”

他又转头向开国公拱手:

“请公爷不要介意,下朝后,下官就命人送回。”

众人低声惊叹。

黄貔貅竟然吐东西了!

常升笑道:

“一匹马而已,少司徒就......”

他担心?儿得罪了黄元济,想不要了。

蓝玉咳嗽了一声。

常升心里一凛,只能改口道,

“就麻烦少司徒了。”

朱允?拿出田黄印章,看也不看,直接丢给了他。

黄元济急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用手拍了拍。

这才如释重负,长吐了一口气,

“多谢殿下归还!”

众人都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朱允?悠悠地说道:

“少司徒,本王相信你。”

黄元济忙不迭地说道:

“殿下放心,回去就将白马归还。”

朱允?点点头,并没有让他立字据。

这年头,你可以耍诈,但是不能说话不算数。

尤其是在官场,没了信誉,人格就破产了,御史能骂死你。

人群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协商好了?该轮到咱了吧?”

众人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是陛下!

陛下背着手站在外圈,神色平淡,正看着众人。

陛下也在吃瓜呢?

众人都慌忙回到自己的位置。

黄元济有点狼狈。

朱允?挑挑眉毛,没想到被老朱看到了,不知道老头生气了吗。

朱权、朱植冲朱允?挑了挑大拇指,佩服极了。

朱允?有点幸灾乐祸,老三这么闹,属于殿前失仪,陛下会很生气呢?

朱元璋慢悠悠回到了御座。

刚才的一幕他看了大半,基本明白了来龙去脉。

小孩子帮长辈出头,算是“孝”,

其中还掺杂了文武之间的争斗,

他不打算深究,随他们去吧。

帝王有时候也要装糊涂的。

黄子澄带领学生给陛下施礼。

朱元璋摆摆手,

“平身吧。”

众人礼毕,乖乖地低头站着。

朱元璋扫视孩子们,缓缓道:

“都去看过灾民了,有什么收获,感受之类的,说说吧?”

学生们都低着头,没人敢当出头鸟。

朱允?见朱元璋没有问罪,吊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一旁有重臣在等候,估计今天的接见时间会很短。

朱元璋点名道:

“朱权,你说说。”

朱允?有些失落,陛下放过了老三,没计较他的失仪,

陛下太宠他了!

朱允?心里很嫉妒,换个皇子皇孙,今天就该挨骂了吧?

朱权曲背躬身,恭敬地回道:

“回禀父皇陛下,臣看见,灾民受到了应天府很好的照顾,生活有了着落,避免流离失所,衣食无着的生活,这都是陛下的洪恩。”

朱元璋微微颔首,能认识到咱的苦心,也没白去一趟。

“朱植,你说说。”

朱植躬身道:

“回禀父皇陛下,臣见了灾民,才知道人间还有另一种生活,备受震撼。幸好有陛下仁德,他们才赖以存活下来。”

朱元璋不断点头,见识底层的艰辛,正是这次观政的本意。

“说的好!”

他又连着点了几个皇子。

答案大同小异,先表达对灾民的同情,再猛烈讴歌一下陛下的仁政。

朱元璋没有再继续提问,而是缓缓说道:

“这次观政,官员、先生都说你们表现的不错。”

“每个人赐一枝毛笔吧。”

一众学生齐齐躬身谢恩。

朱元璋继续道,

“朱允?抓了几个蠹虫,朕已经加赏了一个玉笔洗。“

顿了顿,他又说道:

“朱允通将堤上的白莲教徒一网打尽,亲手杀了匪首,朝廷要犯方天林。’

众人都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情绪都还算稳定。

他们只是好奇,陛下会如何奖赏朱允?。

朱元璋却问道:

“朱允?,你想要什么?”

朱允?心里一激灵,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他跨步出列,躬身道:

“皇爷爷陛下,臣是有点小小的请求。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这孩子莫非翘尾巴了?

这个时候应该谦虚,表示什么都不要,咱是一心为公,是为了朝廷,为了灾民。

怎么还能要东西呢?

你缺什么跟咱要啊!

他恨不得现在上去耳提面命。

蓝玉偷偷看了看陛下,陛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朱允?撇撇嘴,老三他飘了!

有了点小小的功劳,竟然敢向皇爷爷伸手要东西了。

朱元璋点点头,

“说吧,咱尽量满足。”

朱允?躬身道:

“皇爷爷陛下,能不能将臣身边的那些宫人,全部换了?”

众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个请求。

大殿里鸦雀无声。

蓝玉、常升他们都知道,小院子的宫人全是太子妃的细作,这孩子受不了了,今天趁机要换人。

但是,

陛下能同意吗?

蓝玉并不抱什么希望,这毕竟是东宫的事情。

朱允?有些恼羞成怒。

这种更换宫人的事情,应该去找母妃的。

老三竟然闹到陛下这里。

莫非被他发现了,那些宫人都是母亲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里解决。

朱允?忍不住说道:

“三弟,这件事可以和母妃说,让她给你换的,区区小事,就不要麻烦皇爷爷陛下了。”

朱允通回头看了他一眼,淡然道:

“二哥,这就是我要的赏赐!”

朱元璋心里大概明白了,不过还是问道,

“为什么要换?”“

“你又想换什么样的?”

朱允?回道:

“回禀皇爷爷陛下,臣想换一些年长的、持重的、口风严的。”

他一连用了三个定语,

既说明了更换的目标,也暗示了更换的原因。

重臣瞬间就明白了原委。

都是人精,

你懂的!

有宫女想撩拨殿下,有宫人是某个人的眼线。

三殿下今年才十三岁啊!

真是造孽哦!

其实,一个“持重”就足够说明了,殿下竟然三个词,可见其心中的愤懑。

文官们当即低头,眼睛看着鼻子,这是陛下的家事,他们不敢掺合。

只有黄子澄,气的眼睛要喷火,恶狠狠地看着朱允?。

黄子澄站了出来,大声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件事可以交给东宫来处理,不过几个宫人而已。

他是东宫伴读,自认为有资格掺合东宫的事情。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

“朕知道了。”

黄子澄又退了回去,等候陛下的决定。

如果偏袒了朱允通,他要再跳出来反驳。

~

朱元璋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枣花死的第二天清晨,他就知道了背后的原委。

?儿都被逼杀人了,小院子是该好好打扫一下了。

眼看太子要回来了,想让他自己处理的。

可是?儿却当众提了出来,自己也说了尽量满足,该怎么办呢?

朱允通又躬身道:

“皇爷爷陛下,后宫的宫人久经皇爷爷的熏陶,潜移默化之下,肯定都是个顶个的做事通透,忠厚老实,孙儿才斗胆相求。”

朱元璋心中暗笑,

小猴子竟然连借口都想好了。

只是这个借口太烂了,谁也糊弄不住。

沉吟片刻,朱元璋缓缓开口道:

“朱允?,宫人就别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