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了看朱允?。

他从朱允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更别说怕的瑟瑟发抖了。

朱权、朱植两个都比他紧张。

心中不由地好奇,这孩子是傻大胆吗?

即便是几个成年的皇子,就如晋王、周王、秦王,要是看着自己这样别弹劾,早就噗通跪倒,痛哭流涕了。

最近赏赐了牙牌,又赐了宫殿,

他也担心这孩子飘了,这次弹劾正是敲打的好机会,

自己刻意只字不提,甚至封锁了大本堂,不让蓝玉、常升传递消息,

本以为突然袭击,能好好吓唬一下孩子,足以老实一阵子。

可是,

这孩子怎么就不怕呢?

不会吓傻了吧?

朱元璋心里有些急了,咳嗽一声,缓缓地问道

“朱允?,如何啊?”

朱允?急忙躬身回道:

“禀皇爷爷陛下,这个御史......呃....”

朱允?急忙翻开奏疏,人名没记住。

主要是人名太复杂,最后那个字像“?”,好像又不是。

众人哭笑不得,

他都弹劾你了,你竟然连名字都没在意,殿下是多看不起他?

“呃,是贾御史。”

他最终也没念名字,万一读错了,就糗大了。

“皇爷爷陛下,臣建议将之乱棍打死!”

嘶!

重臣都吓了一跳,殿下这么狂躁?1

有几个老儒脸色很不好看,小殿下开口就要打杀言官。

桀纣不过如此!

他们的心里已经在酝酿新的弹劾奏疏。

蓝玉捻着胡子,猛点几下脑袋,?儿说的对!

贾御史该千刀万剐!

朱元璋神情平淡,

“为什么啊?”

周云奇上前,取走了奏疏,重新放在御案上。

朱允?躬身道:

“禀皇爷爷陛下,这位贾御史沽名钓誉,污蔑皇亲,离间天家骨肉,还造谣生事。”

重臣们齐刷刷地看着他,这些罪名比弹劾他的还大,

随便一个坐实了,贾御史就彻底完犊子了。

蓝玉不断点头,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一声“臣附议!”

朱元璋也有些意外。

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反击的方向,朱允通有点小聪明。

不过,有些话题不适合当众讨论的。

朱元璋缓缓道:

“那你说说吧,就说经商,还有赈济就可以了。”

“是,皇爷爷陛下。”朱允?听懂了他的暗示,

其他的罪状就不用提了,更不用辩解,

因为涉及到了东宫,还有太子妃。

放在大殿上辩驳,有损皇家的颜面。

朱允?大声道:

“皇爷爷陛下,那臣就先说一说作坊的事。”

“奏疏上说的作坊,其实很粗略,事实上,是两个作坊,”

“一个叫‘凤凰春’,营造沐浴、清洁手脸的香皂;还有保养皮肤的雪花膏;”

“一个叫‘三青鸟’,营造的是蜂窝煤、蜂窝煤炉子,这是生火的物事,犹如柴禾,和柴火灶。”

大殿内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少年还在变声期的声音在回荡。

不少重臣恍然大悟,

原来家里突然冒出来的香皂、雪花膏是殿下的东西;还有书房外的都是洞洞的蜂窝煤,还有自己也觉得风雅的黄泥小炉子,

重臣们的目光有些不善,

殿下你太黑了!

区区几样东西,恨不得卖出金价!

蓝玉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外孙子,不知道他如何脱困。

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挑出来,给外孙子灭火。

朱允?静静地听着,没想到老三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之前的淡定,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笃定皇爷爷也不能将怎么样,最多就是斥责、禁足。

朱允?说道,

“请皇爷爷陛下明鉴,这两个作坊都是孙儿所有,也不是孙儿在经营。

众人都一幅了然的神色,

你懂的!

经营商业的都是放在奴婢、义子、外戚的名下,

秦王他们都是这么干的,还有那些公侯伯爷,

还有自己,

谁直接放自己名下啊,又不是傻。

陛下要是想高高举起板子,又轻轻放下,今天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可是,

如果陛下想高高举起板子,又重重落下,这个理由就苍白无力了。

“嗯!”

朱元璋示意继续说,小猴崽子,竟然还知道挂名。

但是,这个没用。

看咱今天怎么敲打你!

朱允?继续道:

“凤凰春的东家,名叫‘箫大福‘;”

“三青鸟’的东家,叫‘成二柱”。”

重臣们的嘴角都挑了起来,听名字,这就是奴仆。

挂名在下人的名下,实锤了!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朱元璋、蓝玉的脸色都变了,变得惊讶,甚至有点激动。

朱元璋盯着朱允?,吩咐道:

“?儿,他们叫什么?”

“皇爷爷陛下,一个叫笨大福,一个叫成二柱。”

“他们......都还活着?”

“皇爷爷陛下,他们都活着,就是当年大火灼烧,还有战斗,留下了残疾。”

朱元璋激动了,那就是对上了!

蓝玉也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扯掉了两根胡子。

“云奇,传诏策大福、成二柱!”朱元璋大声吩咐。

“皇爷爷陛下,箫大福伤的有些重,形象可能,呃,被火烧过,众人可能......”

朱元璋一摆手,

“不用担心,朕不在乎,咱相信各位臣工也能接受。”

重臣纷纷表示,

“臣能接受!”

其实,他们也是糊里糊涂,

他们爷俩的对话像打哑谜,群臣都听的云里雾里。

陛下似乎认识那两个东家?

还要立马见到人,莫非是故旧?

只有蓝玉,激动地搓搓手,嘟囔了一句,

“没想到啊!”

他终于明白,为何?儿如此淡定,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彻底放心了,今天?儿没事了。

朱允?盯着朱允?看了又看,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三今天又要平安无事了!

周云奇躬身领旨,就要吩咐太监去传旨,

朱元璋又吩咐,

“让周云海带人去吧。”

趁着太监去传旨的功夫,朱元璋缓缓道:

“你们可能奇怪,朕为何要见他们。”

“凉国公,你应该知道吧?”

蓝玉拱手道:

“陛下,臣记得,他们都是您当年的侍卫。”

朱元璋点点头,

“是啊,他们是咱当年的护卫。

“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吧........

朱元璋陷入了回忆,

“当时,是吴元年九月,鞑子不甘心失败,派细作来作乱。”

“细作放了一场大火,咱当时的临时居所陷入火海。”

“卫一面救火,一面和鞑子血拼,幸好蓝玉带着军队赶来,杀了细作,扑灭了大火。”

“策大福、成二柱两人伤的很重,既有火烧伤的,也有战斗中受的伤。”

“他们也残疾了,咱就安排地方官吏,将他们养起来。”

“没想到,后来他们不辞而别。”

朱元璋不禁唏?,

“咱都以为他们不在人间了,没想到还活着。”

重臣面面相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个故事。

朱元璋问道:

“朱允?,你为何找了他们?”

朱允通坦然道:

“臣玩耍的时候,无意中撞见的。”

“这两个人,儿子、女儿都成家了,孙子孙女一大群,日子过的有些紧巴。

“恰好灾民需要找工,缓解生活的压力,他们两个也需要钱养活家小。”

“臣就赞助了他们一些银两,铺面,帮助他们开了两个作坊。”

“既改善了两家的生活,也拉了灾民一把,近万名农民有了钱赚。”

“应天府反应,江堤上灾民的生活明显改善,也都安稳多了。”

“算是两全其美吧。”

重臣都忍不住笑了,殿下夸奖自己,真是不吝美词啊。

“赞助”、“帮助”,其实还不是你朱允?的。

这还不是挂名吗。

不过挂的人关系太硬,竟然和陛下扯上了关系。

蓝玉更是喜笑颜开,?儿平安过关了!

朱权、朱植佩服的五体投地,

通侄儿太牛了!

从哪翻出来的两个老头子,关系硬的陛下都没话说了。

朱允?心中连连叹息,甚至不愿意去思索这个问题了。

黄先生白忙活了。

可能还要搭上一个御史。

时候不大,两个作坊的东家来了。

刚进大殿,两人就跪下施礼,

“小人箫大福(成二柱)见陛下!”

朱元璋示意太监上前搀扶,自己也起身相迎,

“快起来,快起来!”

看到策大福的面相,朱元璋终于明白朱允?的意思。

笨大福的脸被大火毁容了,左眼瞎了,右眼勉强能看见,看上去狰狞、恐怖,左腿也一瘸一拐的,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吃力。

朱元璋也不忍心多看。

成二柱相对好一些,右手齐肘而断,烧伤的地方在脖子以下,脸上只有几处疤痕。

朱元璋看向周云海,

“云海,路上还顺利?”

周云海当年和这两人熟悉,派他去,也是让他核实二人的身份。

周云海躬身道:

“陛下,一切顺利!只是看到两位老兄弟,臣有些激动的不能自己。”

朱元璋明白了,眼前的两人是真的。

朱元璋忍不住嗔道,

“你们两个,怎么一下就跑不见了?朕还派人去找过你们呢。”

箫大福、成二柱两人见到旧主,激动的呜呜哭泣,几乎说不出话来。

朱允通只好走过来,帮着解释,

“禀皇爷爷陛下,当年地方个别小吏对他们不是很客气,拿着朝廷的补偿当了施舍。”

“两位前辈都是骨头硬的,干脆拿着陛下的抚恤,去了江宁的乡下,买地自耕。”

众人明白了,两个侍卫成了伤残,再也不是陛下身边威风的护卫,小吏就狗眼看人低。

朱元璋怒了,沉声问道:

“小吏?叫什么名字?”

朱允?急忙拱手道:

“皇爷爷陛下,臣查访过,当年的两个小吏,一个已经病死了,一个卷入了贪腐的大案子,被砍头了。”

朱元璋依然有些意难平,冷哼一声,

“便宜了这两个狗贼!”

在周云奇的劝说下,笨大福、成二柱勉强止住了哭声。

朱元璋仔细打量他们,当年的威武雄壮的年轻侍卫,现在身体残疾,人又老又瘦,成二柱的头发都白光了。

“二柱,你们两个今年四十五六了吧?”

“?陛下,大福哥哥四十七,小人今年四十三。”

朱元璋眼睛有点酸。

他们才刚到壮年,头发就全白了,又黑又瘦,可见这些年的生活是多么艰难。

“听说,你们孙辈不少?”

成二柱挠挠头,有些憨厚地笑了,

“陛下,大福哥哥九个孙子,七个孙女;小人六个孙子,八个孙女。”

朱元璋开心地笑了,

“?喝,行啊!你们两个也是子孙满堂了!”

看到两个故人还活着,还有了一大家子人,朱元璋心情大好,和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

又将蓝玉叫了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朱允通退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刚开作坊,他就考虑了老朱的禁令。

老朱的亲儿子都偷偷摸摸地经商,朱允通自然也不会上杆子送上把柄。

无非就是挂名在其他人名下。

放在奴仆名下,他很担心牵连两个国公府,也容易受到御史攻击。

怎么才能避免被攻击?

最好名义上的东家有一个光环,让老朱也不忍追究。

他和王行聊天,恰好听到了大明定都前,有一次针对老朱的刺杀,侍卫死伤大半,残存的也有不少因为伤重而退役了。

于是,他就命蓝九和他们去寻访当年这些侍卫,重点就是受伤的。

蓝九和暗中找到了几个,朱允通从中挑选了这两位,笨大福、成二柱。

两人恰好生活困苦,有一堆孩子要养活。

双方一拍即合。

合作的十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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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吩咐道:

“云奇,带他们二位去偏殿休息,上一些茶点。”

周云奇躬身领命。

朱元璋对两人说道:

“你们先去偏殿歇歇脚,等咱办完政事,咱们再好好聊聊。”

箫大福、成二柱急忙要跪下领旨,

被朱元璋一手拉着一个,扶住了,

“你们就不要跟咱客套了,快去歇着吧。”

看着两人进了偏殿,朱元璋才缓缓平复了心情,回了御座。

重臣很有眼色,纷纷恭喜陛下和故人重逢。

朱元璋忍不住感叹,

“活着好啊,活着就好啊!”

朱元璋又慢慢喝了一杯茶,心情渐渐平静,

“朱允?,说说赈济粮吧。”

朱允通有些无奈,都给你找回两个敌人了,怎么还揪着我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