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嘉靖vs海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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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灶噼啪作响,司狱官只管烧火,卖力烧火。

海瑞认真思考。

朱厚熜耐心十足,既不催促,也无不悦。

一边,朱载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今日父皇这一出,莫说海瑞云里雾里,他也是满头雾水。

许久许久,

「海瑞以为,既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

朱载坖暗道:「你这不是投机取巧吗?」

却听父皇说道:「对极了。」

朱载坖:「?」

朱厚熜说道:「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依我看来,治大国如烧水更为恰当。」

朱载坖:「……」

海瑞也有些诧异,不过没有反驳。

「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标新立异,故弄玄虚?」

「下官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是?」

海瑞默然。

面前这人的身份他已然明了,对其不敬不可,欺瞒更不可,海瑞只好沉默。

「从燧人氏开始,我们就在烧水,一直在烧水,可烧水却是个技术活,太烫了,不行,太冷了也不行,不烧更不行……」

朱厚熜长篇大论。

海瑞还是不明白。

朱载坖更不明白。

可二人又不好打断,只得由着他说。

许久许久。

朱厚熜似是说累了,突然道:「海知县,你试试水温。」

海瑞从思考中回过神,瞧向那口大锅。

水还未沸腾,锅沿处却已升腾起白烟,根本不用试,水温定然很烫。

不过,海瑞还是撸起了袖子,将手往里探……

「既知结果,何需再试?」朱厚熜适时阻止。

海瑞也不是一根筋,闻言,顺势止住了动作。

「治国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这锅中的水啊,便过于热了……」朱厚熜轻轻叹息,接着,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只水瓢来。

「而治国者,所能依仗的只有一个。」朱厚熜摇了摇手中水瓢,「只有它。」

朱载坖怔了下,继而心中一沉。

因为他发现,父皇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

可这时候提醒,却会让父皇很没面子,朱载坖只好忍耐下来,紧张的去瞧海瑞。

果然,海瑞没让他『失望』。

「海瑞以为非也。」

海瑞直言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朱载坖暗暗后悔——真应该提醒父皇。

不料,父皇依旧沉稳淡然,一点也没有被对方抓住把柄的慌张。

「我说了,火不能灭。」

这一次,海瑞没再『惯着』,哪怕明知对方身份,他也要直言。

「大人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

「灭了火,才是本末倒置。」朱厚熜说道,「没有火之前的水温,你已然体验过了,那般滋味儿好受吗?」

「不好受。」海瑞说道,「可如此就好受了?」

朱载坖一凛,叱道:「海瑞!你好大胆子……」

「要不你来?」朱厚熜撇过头,眸光微冷。

朱载坖一下就怂了,悻悻闭了嘴。

海瑞还是坚持己见,说道:「扬汤止沸只略优于隔靴搔痒,无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恰如这次……」

「错了。」

朱厚熜一字一顿的说道,「火不能灭。」

海瑞可以接受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因为对方是君,为臣者,受些委屈完全应该,可若君是错的,那麽为臣者则必须予以纠正。

否则,才是真正的大不敬。

「大人如此,海瑞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海瑞深谙话术精髓,既表明了自己不是没话说,而是你不让说;又彰显了对君父的尊重,你不让我说,我便不说。

其真实用意,还是想说,要说。

不让他说,便是以势压人。

然,他还是失算了。

朱厚熜根本不上当,依旧继续着自己的节奏,说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乃我华夏文明之起源,如何能灭?」

果然,海瑞上当了,进入了朱厚熜的节奏。

「海瑞说的釜底抽薪,也不是大人以为的灭火。」海瑞说道,「海瑞的灭火,只是灭火,而非灭火种。」

「又错了。」

朱厚熜说道,「锅从来只有一口,便是这泱泱大国;水从来只有这一锅水,便是这万千生民;火从来只有一团,便是这薪火相传下来的火种。灭了,就灭了,灭了,就没了。或可再生,却只能寄期望于下一个燧人氏。」

海瑞沉默不语。

却摆出一脸不服姿态。

海瑞明白,如若再不夺回主动权,只能在对方的规则之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处于绝对下风,按照这个事态发展,再过几个回合,他将彻底败下阵来。

朱厚熜突然觉得太顺风了也没什麽意思,于是便交出了主动权。

「既然你不服,那你便说说你的道理。」

海瑞心情激动起来,匆匆整理了下思绪,斟酌了下措辞,当即直击要害:

「自古皇权不下乡,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究其根本,便是天子将士绅也视作皇权的重要组成部分……」

海瑞不想再纠结治大国如烧开水,还是如烹小鲜,直接绕过这个话题,进入自己的节奏。

「海瑞以为此乃大谬,亦是弊病之根源,正是因为天子将士绅视作皇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才使得士绅上吸国帑之血,下吸百姓之髓……」

海瑞顺利进入自己节奏,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朱厚熜没再打断,任由他说,认真听着……

「大明之盛,盛在何处?士绅地主也!」

海瑞抛出观点,予以论证,「太祖立国安邦,成祖励精图治,二祖创大业,定盛世之根本,仁宗宣宗与民休息,发展民生……时至今日,已近两百年了,两百年的呕心沥血,两百年的苦心经营,时至今日,百姓却只能满足最基本的温饱,这何其不公?」

「这盛世是列祖列宗的功德,更是百姓辛勤耕耘的杰作,可百姓又分到了多少?百姓怎会不愤怒?」

「淳安之事,已然明证,只以为百姓吃饱饭便可随意欺负,乃大谬也。」

「大人说治大国烧水,海瑞亦以为大谬,时下我大明,已然是烈火烹油……」

朱载坖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愤怒。

他是想保海瑞的,从一开始就没真心想海瑞死,可现在的海瑞……已有取死之道。

再让海瑞这麽说下去,可就真保不住了。

「海瑞……」

「你闭嘴!」

「我……」朱载坖悻悻住了口,只好以眼神威胁,示意他适可而止。

然,海瑞视若无睹。

从一开始,海瑞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让朝廷,让皇帝明白,大明的盛世却不是百姓的盛世!

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个人得失,乃至身家性命,都是可以牺牲的。

「大明千馀县中,淳安勉强算得上优等,可即便如此,也一样不能万事大吉,这已然说明了问题之严重……」

海瑞趁着太上皇还让他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了。

许久许久……

海瑞终于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尽数说与了二帝听。

海瑞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便是海瑞的真心之言,两位大人以为然否?」

「你是对的。」朱厚熜缓缓说。

朱载坖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含笑颔首,附和道:「说的不错。」

海瑞一个踉跄,整个人都为之一轻。

然而,就当君臣二人都放松下来之际,太上皇又道了句:

「你也是错的。」

朱载坖瑞一下子僵住了。

海瑞却如遭雷击,好似受了极刑,瞬间没了血色,嘴唇都在哆嗦:

「为,为何?」

「你之主张还是灭火,也不具备可行性。」朱厚熜嗤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只有你海瑞看到了丶想到了,只有按照你的办法,大明才可大治?」

「你的眼光太浅了,格局亦是太小了,一个小小的淳安,的确可以如此,可一个小小的淳安,也不能如此……」

海瑞自动忽略了太上皇的话,只一脸悲怆的望着他,满脸的失望,满心的苦楚。

「不用这样看着我,错了就是错了。」

朱厚熜淡淡道,「你以为,你能在淳安掀起改制风浪全是你之功劳?呵,你可真瞧得起自己。」

海瑞木然。

「你能如此,是因为我们,你才得以如此。」

朱厚熜说道,「你今日不如此,未来大明亦然会如此,此次淳安事件,之所以能闹起来,是因为我们早就再等着这一天到来了,为之努力了许久许久……」

海瑞木然的神情一点点灵动,冰冷的血液一点点温热。

「可惜啊,我费了这诸多口舌,你还是没能明白,我之用意,我之用心。」朱厚熜叹息道,「你以为朝廷一项国策,就能铲除积弊,就能万事大吉?」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你的想法不为错,你的用心亦不为错,可你的行为却是大错特错!」

「便是那位叱咤大明政坛百五十年有馀的永青侯,也没胆子如你这般做,你倒是长了一颗泼天的胆子……」

朱厚熜冷笑道,「李青不敢,皇帝不敢,独你一人敢为天下先?」

「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何让你试水温,你还是不明白,为何只能扬汤止沸,不能釜底抽薪。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眼下看……呵,不过尔尔。」

我在大明长生久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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