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答，问：「是二叔自以为的时日无多，还是真的时日无多，亦或是太思念爷爷……？」

朱载坖反问：「所以你是来……？」

「你先回答我！」少年固执的说。

朱载坖呵呵道：「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回去吧！」

「你……！」

少年气郁起身，一副扭头就走的态势，却见二叔根本不为所动，只好悻悻然道：

「好吧，我是来安慰你的！」

「上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朱载坖淡然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少年冷哼道：「你还要治罪怎地？」

「倒也不是……」朱载坖呵呵笑道，「在我的记忆中，你爹也没这脑子啊……是你娘？」

你咋还骂人呢？少年火大。

要不是二叔的状态不明确，少年都想与其试吧试吧。

「看来我说对了……」朱载坖轻轻叹息道，「姓李的是比姓朱的聪明啊……」

少年一个没忍住，哼道：「我二婶也姓李，也不见得多聪明！」

「嘿？」朱载坖气乐了，「士别三日，脾气见长啊。」

「是刮目相看才对！」

朱载坖嗤笑点头：「你这脾气……确实令我刮目相看。」

「你……！」少年恼火至极，正欲发飙，却又冷静了下来。

「二叔的问题侄儿回答了，侄儿的问题，也请二叔作答。」少年紧盯着二叔，「您这麽逗我丶气我丶顾左右而言他，可是被我说中了？」

少年哼道：「我爹是没这脑子，不过我娘知道了，连我都知道了，我爹能不知道？」

朱载坖不置可否的笑笑：「你娘怎麽说的啊？」

「我娘说，二叔你这次带二婶来，是为了开导她，开导她是为了堂弟……」少年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载坖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些，喟然叹道：「你爹平时……是不是被你娘欺负的很惨？」

「惨什麽？」

「你娘这麽聪明，治你爹还不是手拿把掐？」朱载坖郁闷道，「难不成这朱李两家是天生的冤家？」

少年愣了愣，随即点头道：「二叔你这一说……我倒想起资治通鉴里的朱温了，你说李家会不会跟唐代的李家有关系，咱朱家会不会跟……」

「扯远了扯远了……」朱载坖赶忙叫停，黑着脸道，「李家跟唐代的李家没关系，朱家也跟唐代的朱家没关系，你再这麽出言不逊，二叔可真揍你了。」

少年咕哝道：「不是你先扯远的嘛？」

朱载坖：「……」

「二叔，你就不能说实话嘛？」朱锋无奈道，「要是我们不知道你瞒也就瞒了，我们都猜到了，你再瞒……只会让我们更不放心，就算为了我爹丶为了你大哥，你就给侄儿交个底，好吗？」

朱载坖略一沉吟，问道：「我说了实话，你会相信吗，你能让你爹娘相信吗？」

「这个……」

少年犹豫片刻，如实道，「我不敢保证。」

「嗯…，这是实话！」朱载坖微微颔首，哂然笑道，「既然你与二叔说了实话，那二叔也对你说实话。」

「二叔你说。」少年正了正坐姿，神情认真，心情紧张。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你娘亲猜的不错。」

少年不是太意外，却是很忧心，忙问道：「二叔是因为我爷爷……吗？」

朱载坖摇了摇头。

「是身体出了问题？」

朱载坖又摇了摇头。

少年愣了一下，气郁道：「二叔你不讲信用！」

朱载坖好笑道：「你娘亲不是已经说了吗，我这个时日无多，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时日无多，何至于如此？」

顿了顿，「我这个时日无多，只是针对你二婶，明白吗？」

少年一怔，讷讷道：「二叔你要学汉武帝？」

「啪——！」

一巴掌拍的大侄子一个趔趄。

朱载坖骂道：「我要是想学汉武帝，又怎会带你二婶来，又怎会费这麽大劲儿，皇家无亲情，却不包括咱朱家……」

这次，少年不敢生气了，老老实实挨完训，捂着脑袋讪讪道：

「我最近被我娘亲逼着读资治通鉴，把脑子都快读傻了，二叔您别介意……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说说看。」

少年说道：「您是觉得活不过二婶儿，二婶陪堂弟的时间要比你陪堂弟的时间多，甚至多很多，故才如此这般。」

顿了顿，「开历史先河需要大无畏，未来祖爷爷要忙许多年，必须得有个想得开丶看得透的人，支持堂弟，理解堂弟，坚定堂弟要做的事……对吧？」

「大体是这样！」朱载坖说。

「就是还有不对的了？」

「你还挺较真儿……」朱载坖失笑摇头，接着，神色认真下来，「即便我明日就死，即便你二婶想不开，即便你二婶想去影响你堂弟，也影响不了……你太小看你堂弟了。」

朱载坖傲然道：「虽然二叔称不上优秀，可二叔的儿子，真不是一般的优秀！！」

少年没抬杠，不解道：「既如此，二叔何以还要如此？」

「影响不了行为，却会影响心境啊……」朱载坖叹了口气，随即恨铁不成钢道，「你爷俩两个姓朱的，都不如你娘一个姓李的看得透，真是……丢咱朱家的人。」

少年：「……这是实话？」

「嗯。」

「我不信……」少年挠着头说，「不是侄儿不信，实在是二叔你这话没啥信服力啊。」

朱载坖问道：「二叔不仁不孝？」

「二叔至仁至孝！」

「二叔若不久于人世，你祖爷爷会看不出来？」

「祖爷爷……自然能看出来。」

「你祖爷爷若看出我不久于人世，会袖手旁观？」

「自然不会！」

朱载坖笑了：「现在，二叔的话总有信服力了吧？」

少年哑口无言。

「二叔您真的……没事儿？」

朱载坖颔首道：「当下来说，当然无事！」

「当下？」

朱载坖问道：「你看二叔可像长寿之人？」

「这个……」少年认真打量了一番，挠挠头，又垂下头。

「人命由天定，二叔打小就不是身体强壮丶吃嘛嘛香的人，你爹走后又费尽心机的表现自己，承继大统后又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来气，还因看不开内耗自己，再加上一些……不良嗜好，哪里能长寿啊？」

朱载坖一脸平静，坦然道，「历来帝王又几人长寿？即便抛开死于非命的，只算自然生老病死的帝王，平均下来也不过四十……呼~~~放心好了，二叔活个平均值是绝对没问题的，这点二叔还是有信心的。」

少年掌心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二叔，你的不良嗜好是什麽？」

「这是重点吗！！！」

朱载坖破了大防，捶胸顿足道，「你应该悲从中来，你应该涕泗横流，你应该说天妒英才，你应该大骂老天爷不长眼……这麽好的二叔竟然不是长寿之人……你应该痛心疾首……」

少年嘴角抽搐：「抱歉，涕泗横流真做不到，痛心疾首什麽的，倒也真没有……」

『噔噔噔……』

朱载坖连连后退，一手捂着胸口，不可置信道：「真就这般无情？」

「……咱们大明叔侄啥时候有情过？」少年翻了个白眼儿。

「你……就不难过？」

少年一脸无语：「你又不是真的大限将至了，我难过个啥？」

朱载坖噎的直翻白眼，不死心的问：「这麽一点难过都没有。」

他抬起双手，以食指拉开一尺距离。

少年伸出小拇指，以大拇指掐着小拇指肚，道：「也就这麽一点点难过吧。」

朱载坖破口大骂：「你滚，给老子滚……」

朱锋仔细打量了二叔一眼，撇撇嘴道：「还以为你怎麽着了呢，敢情是白担心一场，浪费表情……」

「你还失望上了……」朱载坖抬腿拽下鞋子，直接往大侄子脸上招呼。

朱锋扭头就跑，还不忘回怼道：「我劝你戒掉你的不良嗜好……」

「……孽障，孽障！」

~~~

「小锋，怎麽样？你二叔是不是……？」朱载壡满脸忧色，一副想听又不敢听的模样。

少年想了想，问：「爹，要是二叔只能再活一年，你会如何？」

「啊？」

朱载壡骇然变色，当即就要冲出去。

「哎呀，我是说如果。」少年忙拉住父亲，又道，「如果二叔还能活三年呢？」

「三年……」朱载壡还是面色铁青，情绪上却稍稍好了些。

少年继续问：「如果二叔能活五年呢？」

「五年……」朱载壡神色又稍稍好转了些。

「如果八年呢？」

「八年……」朱载壡的情绪再度好转，甚至有种失而复得淡淡的幸福。

你拿你爹当狗逗着玩儿呢？李莺莺实在看不下去了，叱道：「再说如果，腿给你打断！」

朱载壡定了定神，顿时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我去你娘的，你敢戏耍老子……！」

朱锋原地转了个圈儿，眼神都清澈了。

「我让你如果，我让你如果，你二叔都这样了，老子都担心死了……」朱载壡真的火了，也不管脑袋不管腚，可劲儿揍，狠命揍……

李莺莺都拦不住……

~

感谢：＊默＊的大神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