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阳光和煦，清风柔暖，就如十六七岁的少女，怎麽都好看，哪怕是外国的『少女』。

李青了却了一桩大心事，心情更是不错。

伊莉莎白收起刺剑，打趣道：「先生李好像比伊莉莎白还开心啊？」

「哈哈……同喜，同喜。」

李青将刺剑插在地上，接过侍者递上的冰红茶饮了一大口，露出更为享受的神情。

喝了这麽久的冰红茶，李青却不觉得腻歪，同时也有些理解伊莉莎白，以及这里的贵族，为何如此锺爱冰红茶了。

糖是真的会令人上瘾。

李青现在喝清茶，都觉得寡淡无味了。

伊莉莎白抬手抹了抹额头汗珠，问道：「先生李最大的政治目的已初步完成，会不会提前离开啊？」

「只是初步完成，离我要的进入平稳期，还差着一大截呢。」

「先生李还能再待多久？」

「万历十年！」

「万历十年……」伊莉莎白按照大明纪年换算了下，眯眼笑道，「这麽说，还有将近六年时间了？」

李青含笑点头。

「六年……」伊莉莎白思索片刻，神情认真起来，「对先生李来说，这段时间足以做很多事了，不知……包不包括帮助伊莉莎白？」

李青瞥了她一眼，揶揄道：「我不是已经帮助你们了吗，比如说，会议上你的那一番慷慨陈词。」

伊莉莎白叹气：「坦白说，大明的扶持，以及先生李的大陆均势论，的确能让我们坐稳这霸主地位，可是这也让我们受到了颇多限制，甚至是诸多王国的制约。」

「是这样。」

「所以……？」

李青幽幽道：「没有制约的权力，注定是短命的，无法长久的，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伊莉莎白问：「大明王朝，大明皇帝陛下，也受制约吗？」

「当然！」

「比如……？」

「比如说，天朝上国的体面，礼仪之邦的风范；比如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李青说道，「当一个人丶一个国，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通常离灭亡就不远了。大明有句古话——天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也是这个道理。」

伊莉莎白忽然问：「先生李自己呢？」

李青默然片刻，自语般的轻轻道：「克己，慎独。」

伊莉莎白一脸茫然，因为李青是用汉话说的，她压根儿听不懂。

不过，她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个。

「亲爱的先生李，大明是无债一身轻，不列颠却不一样啊……」伊莉莎白苦闷一叹，「不列颠欠着大明那麽多欠款呢，受制约太大，不利于还大明欠款啊。」

说的跟大明朝廷不欠债一样……李青暗暗一叹，揶揄道：「刚开始丰富物质财富，伊莉莎白就急着分赃了？」

「……我们也是为了大明。」伊莉莎白辩解说。

李青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不要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便是！」

伊莉莎白讪然一笑：「真是什麽都瞒不过先生李，我们想与大明合作。」

「奇怪，难道现在不是在合作吗？」

「不，我们的意思是……」伊莉莎白略微犹豫了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明可否再授我们一渔？」

李青微微一愣，问道：「你是说农具？」

「是的！」伊莉莎白爽快承认，希冀问，「可以吗？」

李青没有直接拒绝，思忖片刻，道：「按照大明律法，使用别人的专利，必须要支付专利费。」

「这没问题！」伊莉莎白想都没想，补充说，「大明的专利法案，我们也听说过，这是应该的，不过我们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独享大明专利。」

不等李青表态，伊莉莎白抢先道：

「不列颠想坐稳这个霸主之位，仅靠大陆均势是不行的，还得靠军事实力，以及经济实力，前者更多我们自己，后者，则就需要大明的帮助了。」

顿了顿，「我们想，这也符合大明的利益，不是吗？」

李青颔首：「可以！」

「？？？」

「怎麽这副表情？」

「先生李……答应的太痛快了吧？」伊莉莎白愕然，狐疑道，「是不是……这专利费特别高啊？」

「不高，保证能让人消费得起，而且还能让不列颠有的赚。」

伊莉莎白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先生李可能还不明白我们的意思，农具不只是农具，还有铁矿开采，冶炼矿石……大明不给我们这些技术，我们没能力大规模生产。」

「我当然明白。」

「所以……又要另外的价钱？」

李青笑问：「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吗？」伊莉莎白悻悻道，「大明现在的要价，已经是我们极限中的极限了，再提高价码……我们实在难以承受。」

李青笑笑不说话。

伊莉莎白却是急了，认真道：「先生李，你是了解不列颠的，对欧洲诸国也有一定的了解，你清楚，不是我们小气，而是我们真的出不起价了。」

「会议上，我们已经表过态了，让诸国能生存下去，是我们的许诺，同时也是维持霸主的必备条件，要是让诸国活不下去……不列颠的下场，定然与葡萄牙丶西班牙一样……」

「这些，先生李你是知道的呀！」

李青揶揄道：「我有说过再要另外的价格吗？」

伊莉莎白一滞，继而喜形于色：「这次真的免费？」

「我倒是想要，问题是你们出不起啊……」李青幽幽叹息。

伊莉莎白压抑着心头狂喜，问：「大明皇帝陛下会同意吗？」

「会的！」

伊莉莎白作了个绅士礼，由衷道：「感谢先生李的慷慨，感谢大明的慷慨，伊莉莎白以及不列颠王国，会永远牢记大明这一份情谊！」

对此，李青无动于衷，淡然道：

「大明不可能给你们太先进的技术，只满足你们的基础需求。」

「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伊莉莎白微笑说道，「都免费了，我们哪还有资格挑剔呢？如果……我们是说如果，如果还有相对落后但免费的技术赠予，我们会非常乐意接受，先生李不要以为拿不出手，我们真的不挑。」

李青：「……」

你不是不挑，你是真饿了。

……

晚上，李青失眠了。

辗转反侧，怎麽也睡不着。

大明要让西方诸国的物质财富丰富起来，如此，大明才能赚取财富，可在这个过程中，也会不可避免的让西方诸国逐渐强大起来。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这话夸张了些，却并非没有道理。

可大明没的选。

不列颠王国，乃至西方诸国的大多财富，已通过种种途径流入了大明，现在的他们别说向大明输送利益了，甚至现阶段都没能力交学费。

大明长期且巨大的贸易顺差，吸走了海量的白银，以至于这许多王国都要白银荒了。

没有钱，

只能让他们拿资源换！

让他们拿资源换，就必须要教他们高效的开采资源技术，以及高效的粗加工技术。

不如此，根本玩不转。

以铁矿为例，东西方相隔如此远，要是最粗糙丶最原始的铁矿石，从这里运送到大明，扣除运输成本，都不剩什麽了……

理智告诉李青，必须要这样做，李青也是这麽做的，可情感上，李青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养虎为患！

总觉得自己这是在为大明培养敌人。

理性和感**织，冲突，矛盾……使李青控制不住的陷入内耗。

万历四年了。

距离万历十年还有六年。

于李青而言，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可这一次眨眼，却能让欧洲诸国开启新的纪元！

「呼……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嘉靖相处时间太长了，倒是被染上了矫情的毛病……还是说，人终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李青坐起身，穿上鞋，点上灯，拿起鹅毛笔，与小皇帝写信……

……

【致万历皇帝：

一晃数年过去，我猜，现在你一定是个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了。

政治一道，也一定愈发成熟老练，更接近你皇爷爷了。

不列颠的四月天也很好，只比大明稍逊一筹……

欧盟会议刚结束，初步丰富物质财富朝的方式方法，我已传授了他们，且不列颠的霸主之位，也初步稳住了，对学费之事，也没有异议，十分乐意接受……

明年六月份，我还会进行第二阶段的授课……

……】

窗外，大雪飞扬。

宫殿，温暖如春。

少年天子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十足，虽还是少年，却已初步具备成年人模样了。

尤其是此刻认真专注的神态，更增添了几分成熟。

【……

大明不得不如此，一穷二白的欧洲，不符合大明的利益诉求，大国需有大国的胸襟和自信……

通过打压别人，来保持自己的领先，非强者所为，是不自信的体现，也没有什麽好处，只会共同螺旋向下，这是极其不智的……

未来气候堪忧，何时能否极泰来，无人知晓，我亦不知，大明是，不列颠也是，西方诸国，乃至世界诸国都是……】

少年天子微微笑了，轻轻自语：

「原来，先生也会纠结，也会内耗，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