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鸣州《枫桥夜泊》!苏州士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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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鸣州《枫桥夜泊》!苏州士子齐声哭!

暮色渐沉,金陵客栈内灯火通明。

忽闻门外马蹄声止,几名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踏阶而入,腰间玉佩相击,清音泠泠。

为首之人朝客栈内江州众秀才,拱手一礼,姿态恭谨却不失世家气度,递上一封烫金拜帖,道:

「江州诸位兄台安好!」

「今秋闱将至,江南十府英才齐聚金陵。我金陵十二家特于秦淮河畔设宴,邀诸君共赴诗会,以文会友。」

「还请江行舟兄丶沈织云兄丶韩玉圭兄丶曹安兄丶李云霄兄……等!」

他一一念过名帖,嗓音清朗,笑意温润,「诸位皆江州翘楚,还望拨冗莅临,共襄盛举。」

谢云渺长身而立,袖间暗香浮动,手中金帖在灯下熠熠生辉,映得满堂生色。

待他们走后。

客栈内烛影摇红,茶香袅袅未散。

韩玉圭把玩着手中金帖,忽而轻笑:「早闻金陵十二家子弟眼高于顶,视外府文士如草芥,更把持金陵文坛多年.今日一见,倒是谦和有礼,与传闻大相径庭。」

「正是!」

曹安抚掌附和,「那位谢公子言谈温雅,毫无倨傲之态。看来市井流言,终究不可尽信。」

「去否?」

韩玉圭挑眉环视众人。

陆鸣朗声一笑,振袖而起:「岂能不去?我江州儿郎若畏首畏尾,倒叫江南九府才子以为我等怯场!」

众人目光俱落向窗畔——江行舟正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秦淮河上渐起的灯火。

「去!」

江行舟笑了笑,转身衣袂一扬,案上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文名如灯,越亮越旺!

文名越高,那麽随便一篇文章便能轻松出县丶达府。

那些大儒丶文宗随手一篇文章,都会引来无数文人争相阅读,几乎篇篇都能出县以上。

诗词文章的档次越高,其转化为文术之后的战斗威力,自然也是越强!

而诗会丶书刊,皆是扬文名的最佳之地!

暮色初临,秦淮河上金波潋滟。

江行舟与江州众秀才踏着青石来到码头,但见一艘朱漆画舫横亘河心,三重飞檐上琉璃灯盏如星子垂落,照得水面浮光跃金。

谢家小厮早已在岸边相候,见众人持金帖而来,当即躬身引路:「诸位相公请随小的登船。」

画舫之上,丝竹声隐隐透出雕花窗棂。夜风拂过雕窗,带来阵阵荷香。

王谢子弟锦衣玉带,穿行于宾客之间。

小厮们正执壶为姑苏才子斟酒。

谢云渺忽见江州众人登船,当即搁下杯盏,广袖一展笑道:「江州诸位兄台,有失远迎!」

招呼众人上船。

「江兄!」

却听,一声清唤穿破画舫内的丝竹声。

但见江南十府的秀才们,不少人纷纷离席而起,衣袂摩挲间,佩玉叮咚作响。

苏州府秀才案首唐燕青,手持一柄泥金摺扇,广袖随风轻荡,含笑作揖:「自太湖一别,江兄风采更胜往昔。」

「唐兄谬赞,多日不见。今日我们以诗会友!」

江行舟拱手还礼,眉宇间英气不减。

众人相视一笑,各自入席。

不多时,

画舫内,

金陵十二家的公子们端坐主位,玉冠博带。

苏州才子们轻摇摺扇,谈吐风雅。

杭州俊杰执卷沉吟,一派儒雅。

秦淮河上灯火如昼,常州丶扬州丶江宁丶绍兴丶嘉兴.等十府顶尖秀才齐聚一堂,俨然江南文坛亦庄盛会。

画舫内,十府三百馀名顶尖秀才济济一堂。沉香案几上,青瓷茶盏映着烛光;锦绣坐席间,玉佩金冠交相辉映。

这条画舫附近,沿河还有十二座画舫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

河风拂过,将画舫内的诗声酒令,散作满城风雅。

秦淮河畔的明月楼上,众多文人们,未受邀请无法登画舫,只能凭栏远眺,酒旗招展。

清茗轩中,茶客们摩肩接踵,指着议论纷纷。

文庙长街更是无比热闹,人潮拥挤。

整座金陵城皆知,今夜【金陵十二家】诗会,江南一城十府英才尽聚于此,六月《江南》书刊,十篇连载的江州第一才子江行舟也到场。

文庙长街人潮如涌,争睹这场罕见的文坛诗会。

画舫一角,几个锦袍秀才交头接耳。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诸位可曾听闻小道消息?那江行舟的十篇达府之作,非他亲笔所作.」他左右张望,以扇掩口,「据说是勋贵们重金聘请的幕僚代笔捉刀!」

「我也觉得如此!」

旁边瘦削秀才,立即附和,添油加醋,「这世间,怎麽可能有人以秀才之身,连续十篇达府文章!

而且还是横跨诗赋十种文体?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便是当朝大学士,也难有这般造诣若是幕后有众多举人进士操刀,倒是可以解释了!」

议论声如涟漪扩散,引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

「胡扯!」

一声清喝骤然响起。

唐燕青「啪」地合拢泥金扇,云锦衣袖在灯下泛着冷光。

「太湖之战,我亲眼见证江兄即兴赋就《仆射塞下曲》,当众射杀妖王敖戾座下一头龟妖大将。」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江兄这般惊艳的才情,岂是宵小之辈可以诋毁?」

画舫内霎时寂静,只余河风轻叩雕窗。

舫内灯火摇曳,那质疑者冷笑一声,手中青瓷酒盏重重顿在案上:

「唐兄此言差矣!江州薛太守丶周山长皆视其如子侄。

大周勋贵们要齐心捧起一个『江南大才子',提前备下十首丶八首达府诗词,岂非易如反掌?」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脸色皆变。

有人暗暗点头,有人皱眉沉思。

「.」

唐燕青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手中摺扇「啪」地合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哪怕他亲眼所见,无锡城头那一幕——江行舟临阵赋诗,箭矢破空诛妖的英姿。

可眼下.怀疑者众。

这确实不好反驳。

谁又能证明,这不是勋贵集提前准备好的诗词?

「荒谬!」

唐燕青无奈,心头愤然。

袖袍一振,环视众人,声音渐冷:「某些人自己惯用捉刀伎俩,毕生未曾见过惊才绝艳之辈,便以为天下惊艳文人尽皆如此,四处散布谣言此乃小人作为。」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却比说完更显锋芒。

众人沉默不语,畏惧苏州秀才案首唐燕青的威望,那名质疑者更是面红耳燥,却不敢再多言争辩。

秦淮画舫。

谢云渺广袖一振,玉冠映着满堂烛火,朝着画舫数百名文士,朗声道:「诸君静听!今日这[金陵十二家]诗会,实乃三载以来难逢的盛事。」

他环视满座青衫,声音清越如磬:

「此番诗会由我王谢两家主理,当场命题,即兴成诗。

特邀金陵名士顾雍先生执掌裁判——

以诗词文章档次论高下!

凡[出县]和[叩镇]相比,立判[出县]胜出;若同档相争,则由顾公定夺!」

往昔金陵十二家诗会,都是本家弟子参加,仅邀三五外人点缀,相互捧场文名。

今日这般大阵仗,汇聚江南十府的数百位俊彦,实属罕见。

画舫外,秦淮河上万千灯火为之一黯,似在俯首恭听这场盛大诗会。

这个提议,顿时遭到反对。

「且慢!」

一声清喝如裂帛,

唐燕青振袖而起。

他玉冠微斜,眼中锋芒毕露:「今日既然江南道十府英才毕至,为公平起见,岂能独由王谢两家定题?

皆由王谢两家出题,难免遭众人诟病,甚至有私下提前串通题目的嫌疑!」

满座寂然,唯有河风穿廊而过。

「依在下之见——」

唐燕青摺扇轻叩案几,声若金玉相击,「当由十府才子,各出一题,即兴赋诗。如此,谁也无法作弊,方显公道!」

话音未落,席间已起波澜。

「妙哉!正该如此!」

杭州白衫士子拍案而起,大笑道:「纵有通天手段,谁能买通我江南道十府学子?」

「正该如此!」

「十府才子各出一题,那便没问题了!总不能把我们所有十府秀才都买通了吧!」

扬州众秀才齐声应和。

他们赴此诗会,正是为自己扬名之时。担心有暗人通曲款,提前备好诗词,用小伎俩给他们下绊子,打压他们的文名。

一时间,画舫内,声浪如潮。

十府才子纷纷击节称善,连檐角宫灯都为之震颤。

王谢子弟面面相觑。

王谢二人目光一触,眼底皆闪过一丝隐晦的无奈。

——诗会人多就是这样不好,常常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然而,裁判顾雍却微微颔首。

王墨青丶谢栖鹤丶陆靖岳,等金陵城才子亦随之点头。

他们心知肚明,今日这场文会,本就是为江行舟而设!

十府共出诗题,难度陡增。连他们都无从准备,更别提江行舟,这更能逼江行舟自乱阵脚。

将勋贵集团在幕后捉刀一事揭露出来,证明江行舟根本没有临场即兴作诗的实力。

谢云渺目光一闪,朗声道:

「好!」

「那便依诸位之意——」

「江南道,一城十府,各出一题!」

话音一落,画舫满座皆寂。

江南书社。

举人杨羡鱼袍袖翻飞,步履急促地闯入江南书社,额间汗珠未拭,便已急声道:「大人,出大事了!」

老翰林周敦实正执笔批阅,闻言眉头一皱,笔锋微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道浅痕。

他抬首,沉声道:「羡鱼,你也是年近四五十,知天命的人了,何事如此毛躁?」

——这金陵城,乃江南首善之地,有刺史坐镇,十万州兵戍守,能有何等祸事?

杨羡鱼深吸一口气,连忙道:「大人,『金陵十二家』诗会,正在秦淮画舫之上举办——当众命题,即席赋诗!」

周敦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皮都懒得抬:「不过是些年青后生,秀才郎的闹热罢了,有何稀奇?!」

——金陵十二家,秀才举人诗会?

在他这等翰林清贵眼中,不过是小儿嬉戏!一场诗会举办下来,也就二三篇出县文章,多半连[达府]都没有。

杨羡鱼急得直跺脚:「大人.这次诗会邀请了江行舟,定然是要当场作诗啊!」

「啪!」

紫毫笔重重拍在砚台上,墨汁四溅。

「这等要事怎不早说!」

周敦实将墨笔掷下,霍然起身,大袍都来不及整,火急火燎的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冲。

布鞋踏过青石阶,惊起檐下栖雀。

其他秀才丶举人作诗,他一笑了之;

江行舟作诗,他不能不去一观!

寒门秀才,十篇达府!

他这辈子也就遇见这麽一位,心中一直好奇和疑惑,江行舟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甚至,「幕后捉刀」,诸如此种念头,也曾在心头一闪而过。

不亲眼看到江行舟作诗,他不会死心。

江南书社离秦淮河畔不远。

此刻,秦淮河畔早已水泄不通。待翰林学士周敦实赶到,已是人山人海围聚,根本挤不进去。

周敦实踮脚张望,只见画舫上青衫浮动,岸上人头攒动如浪。

老翰林急得直扯胡须,忽闻楼上有人唤道:

「周老!快请上楼一观!」

抬头望去,却是几位进士在明月楼,包了一间视野开阔的雅间,在临窗处拱手相邀。

老翰林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去。

明月楼,居高临下,将秦淮风光尽收眼底,画舫上的一举一动皆在眼前。

周敦实刚踏入临街厢房,几位进士已恭敬让出主位。

「周老大人,您来得正好!」

「今日这场诗会,这场诗会轰动金陵啊!

若非您总编的《江南雅集》,刊载了江行舟的十篇达府文章!

我等也不知,江州府竟然出了一位如此惊艳的奇才!?」

放在往昔,他们这些进士对这场[金陵十二家]诗会也未必在意。

可是《江南》六月书刊,十篇[达府]连载,早已经惊动了全城。

他们也难免上了心,听闻这场诗会,便早早在明月楼包下了一间雅间。

「莫说你等,老夫何尝不是好奇?!」

周敦实一笑,拂袖落座。

他们目光如炬地望向画舫,只见众多青衫才俊,一时也分辨不出,哪位才是江行舟。

他们话未说完,忽闻画舫上,一口钟磬清鸣——「铛~铛~!」

【金陵十二家】诗会,开始了。

唐燕青见王谢两家退让,由一城十府各出一题,立刻当仁不让站了出来道。

「好!那便由我苏州府先来出第一题吧!.我来代表苏州府秀才出此题?苏州府的诸兄,可有异议!」

唐燕青一步踏出,袍角无风自动。

「哗——」

满场目光如潮水般聚来。

「唐兄乃我苏州府秀才案首,自该唐兄出题!」

苏州府的十多名秀才们纷纷拱手说道,毫无异议。

谁让唐燕青是苏州府本届的秀才案首,在苏州府的声望极高——秀才案首出题,谁敢置喙?

唐燕青若无资格,苏州府的其他秀才就更没有资格了。

画舫中央,唐燕青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

「诸兄,听好了!」

「我这第一题——」

「自大唐圣朝以来,我苏州府最富有盛文名之地,排序第一,便是寒山寺!

但凡有文人墨客路过苏州,必拜访寒山寺,于碑坊之间留下一篇墨宝!历代以来,碑林如阵,诗赋成渊!

累计至今,寒山寺刻在碑林的文章,已经有数百篇。

今日诗会第一题——便以《寒山寺》为题,写一首诗词赋文章,不限题材!」

唐燕青负手而立,眼中锋芒一闪,嘴角噙笑道:

「限时一炷香!

香尽停笔!

诸兄,请吧——!」

说着,他挥笔泼墨写诗。

画舫小厮,立刻在香炉内,点燃了一柱檀香。

「唰!」

十数名苏州才子顿时含笑,同时挥笔落墨,宣纸翻飞如雪。

——寒山寺题目,苏州秀才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提笔,如挥刀斩熟瓜!

「《夜游寒山寺·秋锺》——」

「《忆寒山》——」

「《寒山寺钟鸣》——」

诗题纷纷报出,竟如军阵擂鼓,一声接一声,气势逼人!

此题目一出,顿时,秦淮河众多画舫丶河畔观望的人群,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是苏州府秀才案首唐燕青,出题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道题,分明就是**裸的阳谋!

因为这是一道公开试题,

寒山寺太有名,太多文士曾经提诗作词。

甚至连今日秦淮河畔在场的秀才丶举人丶进士,估计有不少人都曾经去寒山寺题诗作词——但是有资格刻成石碑,将文章留在寒山寺内碑林的,却寥寥无几。

所以,就算提前准备诗词文章,也占不了什麽便宜。

谁能比苏州府文士,写寒山寺写的更多?!

这就是唐燕青的阳谋——

想要在此题目下一鸣惊人,必须是才华横溢!

金陵谢氏,谢栖鹤提笔蘸墨,眸光微动。

「唐兄好算计!

此题无捷径,唯有真才!」

——寒山寺千年诗碑林立,历代文人墨客皆曾留笔,今日再题,岂能寻常?

数百篇珠玉在前,如何能写出新意?

若落笔平庸,岂非自取其辱?

很快,谢栖鹤写出一篇短诗《梦忆寒山寺》!

苏州众秀才们提笔如刀,墨落如雨,一个个面上笑意张扬。

「我等自幼游寺,诗稿早已堆满书箱,今日赋诗,不过是信手拈来!来一篇《寒山寺怀古》!」

「我写完一篇,请诸位过目!

《重游寒山寺》——

碑林尽是前人句,

我自拈花笑点头!」

诗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已堆出十馀篇新作。

举人顾雍,身为诗会裁判,端坐在画舫的上席。

一柱檀香在香火中袅袅升起,一炷香为一刻钟。这个时间,足够多数文人写一篇短诗了。

小片刻后,香燃过半,诗卷如雪。

众人所着文章,皆递交他来判档次。

他快阅览众文士们递上来的诗词文章,指尖翻飞,朱批如电——

「《夜游寒山寺·秋锺》——闻乡!」

「《忆寒山》——无品!」

「《寒山寺钟鸣》——叩镇!」

「《梦忆寒山》『一枕松风惊梦后,

寒山寺外月初残。』——[出县]!谢栖鹤!好,好诗!」

顾雍判了百份诗词,终于见到一篇出县,猛然直腰,拍案叫好。

燃香渐尽!

在数百份诗词文章之中,他竟然判了五篇[出县]。

「不错!

往年的【金陵十二家】诗会,一场能出三篇『出县』之作,便已是极限。可今日这诗会第一题,竟一口气涌现五篇!!

江南道一城十府,果然是文脉昌荣,才俊辈出!」

顾雍眼中精光闪烁,难掩赞叹之色。

不过,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江州府的诸秀才们竟然无人递交诗词文章,一篇都没有。

江行舟没有动笔。

而江州府的十多名秀才们,韩玉圭丶沈织云丶曹安丶陆鸣.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动笔落墨。

他们经历过太多,经验极其丰富——但凡有江行舟在的场合,除了科举外,他们是绝不愿意动笔,以免自取其辱。

谢栖鹤负手轻笑,斜睨江行舟,笑问:

「咦?江兄,为何你们江州府秀才皆迟迟不动笔,莫非被这文气所慑?」他抬手指向香案,「香已燃至拇指长短,江州才子莫非要全军覆没?」

江行舟抬眸,眼底笑意浅淡,却如寒潭映月,清冷而深邃。

他指尖轻点桌案,声音不疾不徐:

「诸位请先。」

稍顿,又补一句:

「江某,最后写。」

——他太清楚,一旦自己落笔,此诗便再无他人可写。

画舫内,满座倏静。

众秀才或撇嘴,或冷笑,皆道此人狂妄至极。

暮色四合,秦淮河面碎金浮动,两岸灯火倒映水中,恍若星河倾泻。

河畔人潮如堵,却寂然无声。

千百双眼睛凝望着画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都在望着画舫,生怕惊扰了那一支悬而未落的笔。

「不知江公子,究竟.能写出何等诗作?」

众人心中暗问,目光灼灼如炬。

「纵是写一篇『出县』之作也好,至少不负江州才子之名。怕只怕.只怕他连这最低的期许都.达不到!」

河风忽起,吹皱一池灯影。

那画舫上的身影终于动了——

画舫中央,香已残尽,剩馀少许星火。

江行舟眸光微垂,扫过那缕将熄的香火,忽而抬首——眼底寒芒乍现,如剑出鞘!

韩玉圭丶曹安丶陆鸣等江州府众秀才们,见江行舟要动笔,立刻围聚观看。

江行舟执笔而起,雪白宣纸在案上铺展,墨未落,而文气已凛然逼人!

笔锋骤动,才气灌注!

两个瞬息——

一篇七绝诗已成!

「[《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最后一笔,锋芒毕露!

「铮——!」

宣纸骤然炸响,如剑鸣清越,霎时华光迸射,画舫厅内,满室生辉!

诗成,即——鸣州!

江行舟伫立画舫,负手而立,忽而朗声吟道:

「[月落]——」

二字如金石坠地,声震秦淮!

霎时间——

金陵城上空的云霭骤然散开,一弯残月自西天垂落,清冷月华如天河倾泻,直贯画舫。

整条秦淮河为之一静,粼粼波光化作万千碎玉,画舫四周升腾起朦胧月雾,恍若谪仙临世。

那道银辉如练,自九天垂落,刹那间将整座画舫浸染成霜雪之色。

江行舟立于船头,衣袂翻飞,发丝间亦流淌着清冷的光。

那月光不似凡尘所有,倒像是自千年诗卷中倾泻而出,带着亘古的苍凉与孤绝。

河面波光凝滞,水纹如被冰封,竟映不出倒影,唯有月华如纱,无声铺展。

「这」

「这是.何等异像?」

秦淮两岸,金陵城的无数百姓丶文士们纷纷骇然仰首,只见——那月光愈来愈盛,渐渐化作实质般的流银!

在江行舟周身盘旋丶凝聚——从天而降的恐怖才气,灌满衣袍。

而后,一字一句,随他唇齿间吐露,竟在虚空中显化而出!

「[乌啼]——」

二字甫出,天象骤变!

月华如刃,劈开夜幕。

数道黑影,自云端俯冲而下,竟是一群寒鸦妖将振翅,铁羽割裂长空!

「呱——!」

嘶哑的啼鸣,炸响的刹那,整条秦淮河的水面竟凝结出细密冰纹。

秦淮画舫,两岸观者如坠冰窟,有人惊觉手中酒盏已覆满白霜——

《左传》有载:「鸦鸣为凶,亡者先兆。」

此乃不祥之亡鸟,正以墨色身影在月轮前盘旋,组成一副诡谲的图腾,恍若幽冥使者挥毫写下的讣告!

「[霜满天]——」

三字落地,天地噤声。

刹那间——

金陵城上空的月华骤然冻结,化作亿万霜晶,簌簌而落。

那霜不是凡间雪色,

而是透着森森文气,

每一片寒霜冰片,都映着古老篆文,在坠落中发出金玉相击的清响。

整座金陵城池开始褪色。

秦淮河面在霜中凝出数寸薄冰,画舫雕栏绽开霜花。

两岸灯火次第熄灭,唯有霜纹在砖瓦间蔓延,将金陵城拓印成一张苍白的碑帖。

最骇人的是——

那些霜痕竟在金陵城的城墙上自行游走,渐渐爬满了金陵城墙,竟拼成《诗经》残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江枫渔火]——」

四字一出!

天穹骤然裂开一道长河虚影,如一道泼墨,横贯金陵。

河面枫叶萧萧,每一片都浸着血色,飘落竟如火焰一般灼出焦痕——

「哗啦!」

江水忽分,一叶乌篷,从长河虚影中破浪而出。

船头老渔翁佝偻如弓,手中一盏渔火,却似摘星而来,那点青焰不过豆大,却照得漫天霜晶滋滋蒸腾!

最摄人心魄的是——

老者蓑衣下翻涌的竟不是江水,而是凝成实质的兵戈煞气,跨越千年时空的岁月之河。

岁月之河,漂浮着「战国箭镞丶唐末陌刀丶大汉断戟」.万千凶兵在浪中沉浮,将渔火映成修罗血灯!

「[对愁眠]——」

二字吐露,万籁俱寂。

一股恐怖的愁意,顷刻间笼罩金陵城。

众人茫然,神魂震荡,万千种愁绪难以言述,犹如离魂一般怔怔出神!

「[姑苏城外寒山寺]——」

七字真言,如锺破晓!

那长河虚影骤然凝实,浪涛中一座巍巍古寺拔地而起,青砖黛瓦染着千年香火在历史长河的浪涛中巍然不动。

寺门「吱呀」洞开,一道昏黄烛光漫过江面。光照之处,霜纹退散成《金刚经》梵文,煞气凶兵熔作护法金刚像。

「[夜半钟声——到客船]」

「咚——!」

一声钟鸣裂空而来,如远古神祇的叹息,震得历史长河泛起粼粼波光。

寒山寺的千年铜钟无人自撞,声浪化作一圈圈金色梵文,在时空中荡开涟漪。

那梵文所过之处,山河震颤,文气翻涌,似要唤醒沉睡的六朝旧梦。

而就在这钟声馀韵未散之际——

「吱——呀——」

一艘乌篷客船穿透时光迷雾,无声无息地泊在岁月长河的尽头。船身斑驳,青苔蔓生,每一道木纹都镌刻着千年风霜。

船头立着一名清隽冷峻的少年文士。

朱砂点眉,霜染鬓角。

文剑悬腰,衣袂猎猎。

他就这般踏着亘古的钟声,乘舟而来!

仿佛从《文心雕龙》的残页中走出,又似自《世说新语》的墨痕里凝形。

长河彼岸,钟声未歇。

而他的眼眸,已映出整个盛唐丶强汉的月光。

船身斑驳,似历经千年风霜,终于抵达了彼岸。

「这」

「这这怎麽可能?!」

「那长河客船的虚影.是江行舟?!」

秦淮河畔,画舫内外,人群骚动。

无数百姓们目瞪口呆,众文人雅士更是面色煞白,眼中满是惊骇与茫然。

「分明是六月酷暑,怎会突降寒秋才有的寒霜?这.!」

「快看那天上!那几道黑影竟是才气所化的飞禽妖将?!」

「天呐!这漫天霜气.引发了《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天地异象!何等惊人的诗意,竟能引动文气共鸣至此!」

「我方才仿佛被卷入岁月长河,眼前尽是一场场刀光剑影.回过神来,竟已冷汗涔涔!」

「咚!」

「咚!」

「咚!」

「咚!」

「咚——!」

五声钟鸣,如惊雷炸响,震彻金陵!

诗成,鸣州——!

刹那间,整座金陵城为之沸腾——

秦淮河的粼粼波光中,

画舫的琉璃灯影里,

文庙的朱红廊柱间,

贡院的青石阶前,古城墙的斑驳砖缝内.无数璀璨才气喷薄而出!

这浩荡文气如天河倒悬,月华映照秦淮画舫。顷刻间灌满金陵城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寸砖瓦。

六朝烟雨似乎为之凝滞,天地间唯余文庙钟声回荡——

良久未息!

秦淮画舫上,烛影摇红。

江行舟手中墨笔未搁,案前宣纸,已自生光华——

那页《枫桥夜泊》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褪去凡纸之形!

纸页簌簌震颤,如金戈铁马铮鸣。

墨迹流转间,凝成片片银钩铁画,字字浮空三寸,绽放出刺目文光。

整张宣纸化作琉璃金玉之质,在案几上铮然作响,似要破空而去!

「这是.【鸣州】首本!」

满船文人骇然失色。

鸣州文宝,现世金陵!

明月楼上,雅间内檀香袅袅。

「诗成,鸣州——!」

翰林学士周敦实豁然惊起身,神情难以置信。

「[月落丶乌蹄丶霜满天,江枫丶渔火丶对愁眠!

姑苏丶城外丶寒山寺,夜半丶钟声丶到客船!]」

老学士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地吟诵着。

「妙啊!『对愁眠'三字,道尽人间清愁!」

他看在在座的众进士们,「这『夜半钟声到客船'——扫尽烟火气,洗尽铅华,不染纤尘,实乃天籁之音!」

「仅此一篇,压倒《寒山寺》碑林三百篇!」

「仅此一篇.天下再无文章,能题《寒山寺》!」

翰林学士周敦实不由老泪纵横,有些踉跄。

窗外月光如水,映得他须发皆白。

「好!好孩子!老夫在翰林院蹉跎数十载,也仅仅作出一篇鸣州而已!」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哽咽。

明月楼的雅间内,在座的五六位进士神色皆是剧变,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骇与茫然。

「这……不可能!」

有人猛地站起,袖袍带翻茶盏,却浑然不觉。

「作弊?幕后捉刀?绝无可能!

纵然请翰林丶大儒出手,也未人有能超越此篇!

这等诗才,天下几人能有?」

「可偏偏——江行舟不过一介秀才,怎会写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鸣州』之作?!」

「此篇,当为《寒山寺》题目,千古第一篇.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篇!」

有进士喃喃自语,跌坐在座位上,声音发颤,仿佛仍沉浸在那诗句的馀韵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雅间内,满座寂然。

良久,才有人长叹一声,声音微颤:

「此篇一出,《寒山寺》一题,怕是再无人敢提笔……」

另一人指尖轻叩案几,目光灼灼:

「何止不敢提笔?此诗已尽夺苏州府寒山寺的天地造化,怕是往后千年,也难再出一篇可与之比肩!」

众进士默然。

秦淮河上,画舫灯火骤然一滞。

「轰——」

顾雍身形猛然一晃,指节死死扣住桌沿,面色如纸。

他堂堂举人之身,评点【出县】之作尚可游刃有馀,可若遇【达府】的篇章——他连评判的资格都没有!

更勿论,【鸣州】级的文章!

谢栖鹤手中玉骨摺扇「啪」地坠地,谢云渺踉跄后退半步,扶住雕栏才堪堪站稳。

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们本想,藉助这场【金陵十二家】诗会,逼迫江行舟动笔写出低劣文章,现出原形,丑态毕露!

可是,却不曾想,竟然逼迫江行舟写出了一篇[鸣州]文章,刹那间一骑绝尘!

令秦淮河画舫的十府秀才丶举人,尽皆望尘莫及!

此刻,王谢世家子弟们,眼底唯馀一片骇然。

这场【金陵十二家】诗会,根本就是——一场自取其辱的荒唐闹剧,白白为江行舟扬文名!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忽闻秦淮河畔一声悲鸣,一名举人掩面长泣。

「兄台何故如此悲恸?」

旁人惊问。

那举人仰天悲叹:「自今日起,《寒山寺》一题,我如何还敢再提笔?!」

此言一出,苏州众秀才如遭雷击。

方才还沉浸在诗会欢愉中的文士们,此刻竟个个泪如雨下。

是啊!

这叫他们这些苏州士子,以后还怎麽有脸,再提笔写寒山寺?

只要想及今日,便惭愧难以自容,恨不得钻入地缝。

转瞬间,秦淮画舫丶两岸,哭声震天!

那些来自苏州府的秀才丶举人们,此刻竟都捶胸顿足,悲从中来。

「呜呼哀哉,痛失我姑苏寒山寺!」

「呜呼哀哉,痛失我姑苏枫桥!」

他们引以为傲的姑苏府第一名胜,文士访姑苏必报到之处,今日竟被一名江州士子,以一首《枫桥夜泊》夺去了一切天地造化!

苏州文士的奇耻大辱啊!

「呜——」

先前叫嚣最甚的秀才突然扑跪在地,悔不当初,额头重重叩在青石板上:「唐燕青兄教训的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乃.实乃枉读圣贤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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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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