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谋贼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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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镜子,是要经常磨的。一断时间不磨,镜子就昏了,模模糊糊的照不清楚。

所以走家串巷的魔镜匠人,也就是乡中各家的常客。他们虽然身份卑微,消息却很灵通。

朱寅想通过磨镜匠、?碗匠、货郎、僧道等江湖人士,在乡村中组建一个情报网。

还有附近镇集上的妓院,也要发展线人。

培养线人,是情报员的看家本领,也是基本操作。

“合作?”方鉴很是意外,他看着朱寅一脸认真的小脸,忽然想起那些青皮对两个孩子的评价:

“朱小儿、宁大脚人小鬼大,年幼歹毒,就是一对坏种,迟早祸害青桥里。”

方鉴不止一次被青皮们欺辱勒索过。

所以,凡是青皮们仇恨的,他就有好感。

能让孔九郎等腌?泼才畏惧的人,肯定很不简单。

“小公子需要小人做什么,直接吩咐便是。”方鉴完全不敢因为朱寅年幼就心生轻视。

朱寅笑道:“大哥客气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定期向你打听一些事情。要是有和我家有关的事,也能随时来提醒。”

“就算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也定期每月支付三钱银子。若偶然有重要消息,再额外支付五钱,一两、二两不等,若消息十分紧要及时,起了大作用,我就支付更多。”

方鉴顿时有点激动了。

就算没有重要的消息,每月也定期支付三钱银子啊。

他每天早出晚归,挑着担子走村串巷,如此辛苦,一月也就挣半两银子。

要是能合作,他每月的进项,就能达到八钱啊。

多了这三钱银子,妻儿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朱小公子,此言可是当真?”方鉴患得患失的问道,两只手在衣服上一阵擦拭。

朱寅点头道:“当真。咱们先定一年的期限。一年期满或许就结束了。不过你要保密。要是有人知道你定期向我通知消息,咱们的合作就自然中止了。”

“好,小人答应!”方鉴哪里会拒绝?

“小公子放心就是,我不会让人知道此事。知道了还不都防着我?小人就是上门磨镜,都不方便了。”

朱寅闻言点头,方鉴果然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混到这一步,显然是政治上遭到了清算。

实际上,隆庆帝并没有刻意清算方家。就算他的生母杜妃和孝烈皇后有矛盾,他继位时孝烈皇后也死了很多年。

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隆庆并没下旨打击方家,只是将方皇后的灵位,迁出了世宗庙,送到了偏殿而已。

可如此一来,好像释放了某种信号,地方官就层层加码,将隆庆的意思无限放大。

到了方家所在的青桥里,就变成了一场高压的政治清算。

青桥里的大户们联合起来,瓜分了皇后娘家的土地和产业,将原本显赫无比的皇后娘家,整的家破人亡。

但这多半不是隆庆的本意。

方鉴站起来拱手道:“小公子、小娘子看得起小人,这次磨镜子的钱,小人就不收了。”

竟是十分乖巧。

“那可不成。”朱寅笑道,“磨镜的工钱不但一文不少你,那三钱银子也提前支付给你。”

方鉴眼睛有点湿润了,“小人知道,这是小公子心善,有心帮衬小人。小人就不谢了。”

他忽然想到家的家族秘密。那是当年孝烈皇后留下的秘密,关系甚大。可惜这些年他只能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如果这位朱小公子真有能耐,又很可靠,那他这个秘密是不是有机会说出来了?

朱寅和宁采薇多少有点同情方鉴。

此人也就二十左右,他出生时方家已经被清算了。方家的荣华富贵,他一天也没有享受过,可是方家的代价,却要他来背负。

当年青桥里出了一位皇后,那是多大的荣耀?

村里的路修的这么宽这么长,都是整块的青石铺地,驿站修到村口,这不都是皇后的恩泽?

光是这条宽敞的村道,宁采薇的糖果厂将来对外运货,也能方便很多。

当下,朱寅请方鉴进入大院去磨镜子,还吩咐上茶,又上了一盘秋梨,一盘月饼。

方鉴不由更是感动。他还是第一次在客人家中,受到过这等优待。

朱寅和宁采薇也坐着小杌子,一边观摩方鉴磨镜子,一边打听村子里的事情。

实际上,朱寅等人搬到本村也就大半个月的工夫,对本地的情况了解的不多,也就是走马看花。

要是光看官府的户籍黄册,青桥四里也就是四百多户。

可那是国初的老黄历了,官府却沿用至今,很明显不是因为蠢。

随着鉴越说越多,朱寅也对本地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青桥里二百多年下来人口繁衍,如今已有一千多户,六千多人,是南京城郊有名的富庶大村。

这种大村,势力盘根错节,豪绅宗党林立,就是一个微型的复杂世界。

作为外来人,朱寅要想在村中崛起,势必要受到本土势力的排挤和打压。

除非,他能老老实实的当个没有存在感的村民,服从村中的既有秩序,不折腾。

那可能么?

方鉴的介绍,比上次赵婵儿的介绍仔细的多。

很多赵婵儿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青桥里是大村,也是淳化乡的中心地带,寺庙、道观、尼姑庵都有,很多事情,都和这些出家人有关。

比如张家大公子可能和静香庵的尼姑有染,青云观新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东山寺可能留宿女香客等等。

从方鉴口中说出来,很多都是乌烟瘴气的事情。

比如村中社学的宋老学究,因为好酒如命,让学童们带酒给他喝。

刘家请来了一个卖虎狼药的天竺胡僧,待若上宾。

昨夜里有人在磨坊通奸,被抓了现行,奸夫反而逞凶,打死了苦主。

这些破事,朱寅不太关心。

不过听到尼姑,朱寅就有点无语了。

因为明朝,是严控妇女出家的。从明初到嘉靖朝,历代皇帝屡次严禁女子出家为尼。

嘉靖帝更是数次下令尼姑改嫁还俗,严厉禁绝之。

女子出家为尼的条件极其苛刻,等同于严禁,这是大明既定国策。

然而,就在这留都南京城外的乡村,堂而皇之的存在尼姑庵。

这足以说明,皇权早就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

皇权已经无法撼动基层的生态了。你下你的圣旨,我当我的尼姑。

至于能管控基层的豪绅阶层,对皇权也是阳奉阴违。

否则若是张、刘、王这样的高门大户遵守国法,本地哪里会有尼姑庵?

说明这些皇权的受益者,已经站在皇权的对立面了。

不过也有朱寅关心的事情。

比如,张家出海的商船,又增加了一艘卖白糖的船,是跑日本的。

三日前,接生婆给张家一个小妾接生失败,一尸两命。结果接生婆昨晚屋子着火,一家几口全部丧生火海。

王家新聘请的护卫长,据说是十人敌,人称龚教头,方鉴亲眼看到他在王家大院,徒手放倒一群家兵,没有一合之敌。

刘家大公子刚参加完国子监季考,据说成绩优异,明年乡试多半能中举。

还有就是,东山寺要卖一批度牒。

朱寅听了,又很无语。

明朝僧人要想出家,本来必须通过度僧考试。考中之后,才颁发度牒,否则不得出家为僧。

度牒很难考,十年考一次,难度超过考秀才。而且建立僧籍制度,规定全国僧人不得超过三万六千。

这其中很多还是藏僧。没错,密宗藏僧同样受到明朝的严格监管。

度牒是考的,不是买的。

结果成化、弘治、正德三代佞佛崇佛,僧团势力急遽膨胀,大肆侵占田土,招纳失地农民为佃农,寺庙大地主遍布全国,遂势大难治。

影响更深远的是,三代佞佛使得藏僧势力暴涨,导致明朝再也无法控制吐蕃。

以至于后世误以为,明朝从未控制过吐蕃。

嘉靖帝之所以宠幸道门,很大的考量是扶持道教制衡佛教势力。

可是如今,原本严格考试才能得到的度牒,也像宋朝那样,公然买卖了。

度牒和前朝一般,也成了货币。

而且算是硬通货。作为“纸币”,度牒比大明宝钞坚挺的多。

按照市价,每张空白度牒,隆庆时价值六两白银。

因为万历七年,张居正禁止朝廷再卖度牒,导致民间空白度牒价值上涨。

如今每张已经涨到十两白银。完全可以作为大额货币使用。

他看了一眼宁采薇,发现宁采薇也若有所思。

“大哥,东山寺有多少度牒可卖?”

果然,宁采薇主动问起方鉴。她是绝不可能放过任何商机的。

她历史不好,但是对于度牒,却比朱寅了解的更多。

因为度牒在中国历史上,属于一种变相货币,是《中国货币史》中讲解的内容。

她学过《中国货币史》,自然知道度牒的价值。

这是古代最坚挺的纸币,从唐朝到清初,行使货币功能长达一千年。

直到乾隆初期,度牒还在作为货币流通。

接下来,度牒价格会继续上涨。宁采薇记得,万历二十年之前,度牒价格会突破二十两!

明年就是万历十六年了。

也就是接下来几年,翻倍!

暴涨的理由是,民间迟迟等不到朝廷重新鬻卖度牒的政令。耐心消耗殆尽,度牒就暴涨了。

问题是,朝廷接下来会不会重新鬻卖度牒,谁也不知道,这就使得度牒的价值走势很不确定。

可是宁采薇恰恰知道,整个万历时期,度牒的价值都在上涨。

起码二十年之内,度牒的价值仍然很坚挺。而白银随着海外的流入,反而在贬值。

如果将卖糖果赚取的剩余资金,全部用来投资度牒,那么三年之后,她能赚取更多的钱。

度牒的做工,比宝钞精良的多,不容易损坏。

截止到现在,明朝积累的空白度牒,存世量应该有十几万道。

这个盘子其实很小,也就一百多万白银的市值。

可就算只收购上万道,几年之后她也能赚十万两!

如果有法子收购更多的度牒呢?

这个生意,傻子才不干!

方鉴不知道宁采薇为何关心这个问题,回答道:

“那就不知道了,估计有几十道吧。东山寺也算大寺了。”

宁采薇点点头,心中盘算着。

如今的空白度牒,主要在寺庙、钱庄、大商人手里。

大商人持有空白度牒,是为了便于携带,大额支付,类似清朝的银票。

所以他们,是不会轻易出让度牒的。

那么吸筹对象,主要就是寺庙和钱庄。

还好,不在散户手里。只要筹码在寺庙、钱庄这种机构手里,她吸筹就方便的多。

但问题是,她没有资金!

她手中的这点银子,是投资糖果厂的本钱,不能动。

宁采薇想到这里,不禁开动脑筋起来。

朱寅看到宁采薇的表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一定是从度牒中发现了商机,为本钱发愁了。

朱寅忽然心中一动,问方鉴道:“那个强盗绿头陀呢?”

方鉴认真回答道:“绿头陀本是僧人,因为吃喝嫖赌,还杀了两个女子,结果落草为寇。”

朱寅闻言毫不奇怪。

因为明朝僧人,作恶者极多。

史书记载,成化年间强盗“多系僧人”。弘治年间“盗贼多僧”,“为奸,为恶,为盗者,不可胜数。”

讽刺的是,明朝僧团规模的暴涨,反而导致了佛教在明朝的衰落。

却听方鉴继续说道:“后来潜伏到五十里外的宝华山,纠集百十个亡命之徒,出没山林,打家劫舍,剪径杀人,谋财害命。”

“官府多次上山贼,奇怪的是总也逍遥法外,倒是让那贼作恶了十余年,奈何他不得。”

朱寅一听就明白,这是官府中有贼人的奸细,惯会通风报信。官军一动,贼人就知道消息,哪里捉得?

方鉴又道:“传闻那绿头陀,和很多有权有势的老爷,暗中都有来往,做了不少脏活。”

“这些年,他坏的性命,怕是不知有多少了,贼窝中积累的银钱,也不知道有多少,都大鱼大肉的尽他受用,人称宝华太岁。”

“小公子,小娘子,小人听那孙九郎提到这个名字,怕是和两位身上有所干碍。不得不防啊。”

他说到这里,用毛毡沾了清水,在石板上画了一下,说道:

“这就是东山,距离此处不到三里。东山、青龙山、汤山、宝华山,连成一条线。”

“贼人若是被买通,要对两位下手,就能从宝华山直接潜道东山,夜里下山,攻击周家别院啊。

朱寅看着这条山脉,果然凶险。

“当然。”方鉴笑了笑,“或许是小人想多了,只听到一个名字,也算不得什么。”

朱寅摇头,“方大哥的消息很重要,你并没有想多。”

宁采薇则是站起来,进入内庭,很快就拿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出来。

“大哥,这五两银子,就是这次的报酬。”

宁采薇将一整锭银子放在方鉴手里,“你这个消息,很是及时,也很重要。’

方鉴看着五两雪花银,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不由有点发怔。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摸过五两的银锭!

随即,他就将银子递过来,“太多了,太多了,小人不敢受,道听途说的事情...”

朱寅的小手立刻将银子推回去,“方大哥就收下吧,不说这消息有没有用,你今日主动好心提醒我们,就不是几两银子可比。”

“银子悄悄拿回去,放在家里藏起来,不要轻易露白。”

方鉴眼睛一热,也不再推辞,拱手道:“那小人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等到他磨完了镜子,就若无其事的挑着担子,面色如常的离开了周家别院。

朱寅和宁采薇也没有相送。

谁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了合作关系。

宁采薇看着磨镜匠人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这消息证据不足,可那群垃圾多半会怂恿王家,买通山贼对付我们。

“小老虎,你做的,我们的确要在村里建立情报网了。’

她还要在村中办糖果厂、雇佣村民为工人。这必然会挑战村中现有秩序。

张、王、刘三家高门,会容忍第四家新势力强势崛起么?

既然注定要和本村大人物们发生矛盾,当然要早点准备,未雨绸缪。

朱寅道:“我早就想这么干,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你放心吧,情报上我们会拿捏的死死的。”

事先布置一个遍布本村的情报网,本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能居中谋划,从容应对,必要时一击必杀。

只有成为本村一方豪强,将来才能吸纳本村劳力,为糖果厂提供人力资源。

宁采薇道:“我现在需要更多的资金。你的赏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可能要到年后,我等不了。”

“可是今天方鉴说,绿头陀肯定有钱。”

她这是谋贼财!

朱寅也笑了,“英雄所见略同啊。既然绿头陀有可能被收买对付我们,那我们干脆先下手为强。”

“先不急。我需要绿头陀更多的情报。没有情报支持,绝对不能动手。”

宁采薇眉头一皱,“可万一他们被买通,提前动手呢?那就是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朱寅道:“此事好办。东山边有条河,上面有木桥啊。贼人只能从东山下来,潜入村中必然过桥。”

“他们总不可能走官道,沿着村道进来。”

“东山只有这一条道。山间那么深,好几丈宽,他们飞不过来。”

“那桥是木桥,本来就朽坏待修了。半夜让兰察去把桥拉倒。”

“如此一来,修桥最少需要十天半月。”

“加上每天晚上我们提高警惕,他们很难得手。”

两人商量了一阵,忽然赵婵儿进入院子,笑道:

“告诉你们一声儿,秋社戏已经定了日子!就在明天,要连唱三天社戏,快去找里老,买靠前的位子啊!”

两人神色一喜。

社戏!

PS:今天就到这里了,节日快乐!唉,追订啊...明天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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