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神乎其技
簡繁轉換

太阳西斜,

北平府。

朱棣靠在椅背上,看着京城来的信,

这是季云帆来的信,他留在京城,一直没有回去。

第一封信中说,他还在留意能否买到火枪,或者图纸的渠道;

监视关大匠的人一直很隐秘,没有贸然行动。

第二封信是朝堂的动向,父皇命令三个皇子,两个皇孙观致。

看着各人去的衙门,朱棣不由地放声大笑,

“朱允通,你也有今天!”

工部、五城兵马司,差别太明显了!

朱棣猜出了父皇的用意,继承人可能就是东宫的这两个皇孙,但是目前陛下还有些犹豫。

但是陛下的心中是倾向于朱允?的。

转眼,朱棣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父皇宁肯从东宫的两个毛孩子中选择一个,却没有选择他。

自己镇守北境多年,风吃沙,经历无数风霜,有功劳,有苦劳,怎么就不入父亲的法眼呢?

朱允?就一个稚嫩的少年,哪点比咱强?

去工部第一天,就要插手弟弟的作坊:

之后就是去工部查账。

这些蠢事是一个皇孙该做的吗?

此刻,朱允?刚离开工部,尚不知道远在北方的四叔那深深的怨念。

时间飞快,观政快一个月了,他也查了二十多天的账,却只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问题。

一开始工部尚书、侍郎还很小心,每次有问题,都会亲自来解释,

可是每次“狼来了”,结果来的都是一只“兔子”,

次数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尚书、侍郎就不来解释了,而是派各衙门的郎中来,

今天,郎中也不来了,而是派来了手下的主簿接受质询。

朱允?知道自己的查账,惹的工部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但是他想抓个大活,将工部一举拿下,

现在双方都在咬牙撑着,看谁撑不住。

回到景阳宫的书房,朱允?靠在椅子上,感觉浑身酸疼。

工部无数的眼睛盯着,他每天都正襟危坐,这对体力也是一种考验。

方义送来了一封信,

“殿下,方先生来信了。”

朱允?当即来了精神,一把拿过信,掏出信仔细阅读。

方孝孺开始就谈起了观致。

他对观政持乐观的态度,劝朱允?好好把握,不要上来就要做出耀眼的成绩,只要稳扎稳打即可。

看到这里,朱允?心里咯噔一下,那自己查账就不够妥当了。

继续向下看,方孝孺果然建议不要查账,认为工部和应天府不一样。

如果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开始查了,就尽快收尾。

朱允?不由地连声苦笑,没想到啊。

想着近期手下的反馈,工部的账堆积如山,带来的账房每天高强度的对账,不少人私下已经有了怨言。

“那就收尾吧。”朱允?叹了口气,几乎对方孝孺言听计从。

只是前功尽弃,白折腾了一番,还得罪了工部上下。

朱允?心中有些苦涩,

之前也曾想过,等方先生来信之后,再决定是否查账。

可是朱允通当着他的面,一口气拿到了三个投靠他的三个工匠,让他气的完全失去了理智。

朱允?将查账的错误决策归罪于朱允?,

都是朱老三不当人!

信的最后,方孝孺提起了道的死,还有龙河大火,他认为这背后有一股潜藏的力量在作祟,肯定已经引起了陛下的关注。

他提醒朱允?要注意安危,出门多带侍卫。

朱允?合上信,他也猜测,这两个大案子背后有人在作祟,并且他确信是朱允通搞的鬼,也只有老三有这个财力和人力。

书房门口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哥!该出发了!”

朱允堙站在了门口,正在招呼他。

“什么时辰了?”朱允?收起了信。

“哥,酉时一刻了。”

“来了。”朱允?站起身,该去乾清宫请安了。

夜色胧。

晚风带着丝丝凉意。

宫中四处星星点点亮着灯。

乾清宫门前,朱允?看着四周无人,当即站住了。

朱允?低声道,“哥,咱们不进去吗?”

“等你三哥。”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他。”

“别问。等就是了。”朱允?没有解释。

这是方孝孺教的,方孝孺认为,“孝”还应该包括“兄友弟恭”。

所以朱允?每次来,都会在宫外等朱允通一起,表演就要演全套。

开始朱允?并没有察觉,来的早了就自己进去了。

错过两次后,朱允通就明白了,如果来了看不到朱允?,他也会等候。

兄弟俩心有灵犀一般,在乾清宫门前表演了一番兄弟情深。

朱允?兄弟等候的时间不长,朱允不急不忙地来了。

彼此打个招呼,一起进了大殿。

老朱并不在前殿,后殿也十分安静。

但是众人已经到了药的味道。

老朱已经病了几天了,昨天甚至朝一天。

太子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自此身体就垮了。

朱允?满面愁容,

“皇爷爷快好了吧?“

朱允?点点头,

“御医说没什么问题,也就这两天就痊愈了。”

一直到了寝殿外,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老朱的声音。

有太监进去禀报,一个年轻靓丽的妃子从里面款款走了出来。

是董丽妃,老朱的新欢。

董丽妃柔声道:

“陛下有旨:三位殿下回去吧,朕乏了。”

朱允通兄弟三人在殿外问安,之后便告退了。

出了长安言,恰好遇到朱植、朱权兄弟也来请安。

朱允?站住了,

“二哥,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他们一起去一趟后宫。”

朱允?询问道,

“三弟,你是去探望韩王?”

朱允?点点头,“是的。”

三天前,韩王朱松稍有起色,可以下地走一圈了。

朱松性格温和,不同朝局,一门心思在学向上,和东宫完全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朱允?念在往日的情谊上,决定趁机去探望一番,

“那我也去一趟。”朱允?吩咐太监将朱允煌带回去,自己也留了下来。

朱允通没想到朱允?也要跟着去,朱小二和朱松没什么交情的。

他有些无奈,皇宫四处都是朱小二的舞台。

长安宫。

朱允?探望朱松回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文来福跟着进了书房,低声道:

“殿下,下午陛下对靖宁侯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圣旨上说,靖宁纵子行凶,管束失当,贬为平民,勒令全家去凤阳府居住。”

朱允?长松了一口气,估计叶升今天傍晚就能出了诏狱。

叶府躲过了灭门惨剧!

淮西勋贵躲过一劫!

“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吗?”

“殿下,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圣旨没有点明具体日期。”

“好,知道了。…

朱允本来还担心,老朱这次病重,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挥舞屠刀,一阵乱杀。

没想到老朱竟然放人。

这固然和叶升洁身自好有关,更是因为锦衣卫没有拿到什么有力的罪证。

朱允?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

叶升没有死,历史终究还是改变了些许方向。

朱允烯心里轻松不少,多日的担心终于放下了。

他拿出了几封信,都是下午送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其中一封信是老钱的。

翻译出来后,朱允通十分意外,不由地来回看了两遍。

是关于火枪营干户徐永盛的。

情报上说,十天前,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燮给徐永盛介绍了一个门亲事,但是徐永盛给拒绝了。

因此,指挥使陈廷开始整他,派了很多杂活,还经常找一些小问题斥责。

徐永盛似乎在搜集证据,准备反击。

情报后面也注明了拒绝的原因:陈廷竟然将情妇介绍给了徐永盛,

朱允通被气笑了,这种情况任何正常的人都会拒绝的。

说起来,他和羽林左卫打过交道。

冬天太子落水的那天夜晚,他去请李院判就是羽林左卫沿街封的路。

不过,那次带兵的是卫所的一个指挥佥事,他没见到陈廷燮。

老钱还提供了陈廷堂的外室的详细地址,朱允?对这个地方熟悉,那里有老钱的一个杂货铺子,两家竟然相邻。

放下情报,朱允通陷入沉思。

不能让徐永盛反击。

因为官场忌讳以下克上,即便徐永盛扳倒了陈廷,他自己的前途也彻底没了。

没人喜欢一个扳倒上司的下属,陛下更不喜欢。

朱允通决定,自己暗中出手,帮徐永盛解决这个麻烦。

一夜好梦。

转眼又是一个清晨。

朱允通早早地起床练武,沐浴更衣,之后才出发去给老朱请安。

虽然周云海早就不来了,但是朱允?每天早晨练武从没落下过。

晨曦微露。

东宫的三个皇孙已经踏进了乾清宫。

这次依然没有见到老朱,空气中依然是浓浓的药香,还是黄丽妃出来打发了众人。

不过朱允没有担心,历史上,老朱似乎不是死在今年。

恭敬地施礼问安,他准备告退了。

出乎意料地是,朱允?竟然缓缓跪下,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寝殿外一边请安,一边哽咽起来。

“皇爷爷,孙儿清圣安!皇爷爷......

朱允?不明所以,看到哥哥哭的这么伤心,他的眼圈也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要掉下来。

朱允有些无奈。

朱小二表演的有些过了,真让人恶心。

老朱不过是一场轻微的伤寒,董丽妃刚才解释的很清楚了,太医说陛下已经退热了。

人都要痊愈了,你哭个毛线啊?

这大清早的,吉祥吗?

黄丽妃毕竟太年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双手交错,

“二殿下,这......您.....

“娘娘,没事的,我来。”朱允?安慰董丽妃,然后俯身一把将朱允?架起来,

“二哥,咱们出去,别打扰皇爷爷休息。”

他右手牵着朱允堙,左手架着朱允?,对丽妃笑道,

“娘娘,我们先告退了。”

丽妃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走吧,路上小心哈!”

朱允?还想继续表演,可是他哪里能挣扎开,朱允的手铁箍扣住了他的右胳膊。

“老三,朱老三,你,你放开我!”

朱允?气的忘记了,低声怒吼。

“二哥,别闹,先出去。”

“放开我!”

“不放!”

兄弟俩一路小声交流,一边大步向外走。沿途的宫人都低下头让在两旁。

一直到了前殿,朱允通才松开手,

朱允?气的小脸涨红了,

“你,你,太过分了!我是你的兄长!”

朱允?拍拍袍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丢人的兄长?“

说完,他扬长而去。

朱允?紧握拳头,气呼呼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泪珠都忘记擦了。

朱允埋在一旁怯怯地问道:

“哥,回去吗?”

“回!不回在这干什么?”朱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回了长安宫,朱允通用了早就出宫了,这次带着公孙虎、公孙豹兄弟。

上午他先去了五城兵马司,

忙碌了一个上午,在衙门简单用了午膳,朱允通出门了,他要去李院判的家。

李院判临终前,他应承要照顾李院判的小儿子李景天。

之前李景天要守孝,现在已经过了四十九天,这位小郎中可以出来做事了。

今天就是去兑现承诺的。

朱允在李家不远处找了一个茶馆,派公孙豹去将人请来。

公孙豹去了,但是很快又折返回来,

“殿下,李府门口有人在闹事,说是李郎中治出了人命,来要说法的。

朱允?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李院判去世才几天,就有人敢去他家去闹事了。

“走,去看看。”

茶馆离李府并不远,朱允?步行就过去了。

远远地可以看见,门前围找了很多人。

有人大声尖叫,

“医死了人,还想躲着?”

“别当缩头乌龟,出来!”

朱允通见对方人多势众,当即吩咐公孙虎,

“你去附近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他则带着公孙豹缓缓走过了过去。

一个管家带着几个壮实的仆人挡在大门口,皱眉道:

?“咱已经派人去请大老爷了,你们不要在这里闹事。”

为首的一个老头却不乐意了,

“小老儿的孙子被你们府上的野郎中给治残了,你们大老爷来了也得给个说法。”

管家冷哼一声,

“也没说不给你说法。只是谁知道你孙子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讹我们。”

双方在门前对喷了起来。

管家是个吵架的老手,不温不火,将老头给气的几次要挥拳打人。

朱允通走了跟前才发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门板上,面如金纸,生死不明。

他有些疑惑,李景天不是没有医馆敢用吗?

难道他是私下行医的?

叫喊的老头身后跟着一群男男女女,足有十几个人,都跟着纷纷大骂,甚至向周围的吃瓜百姓大声污蔑,

“为了赚一点诊金,丧了良心。”

“刀子都拿出来了,就是想当街把人给刨开!”

“邪魔歪道,没有医馆敢用,就来胡乱行医。”

“开膛郎中啊,自己抢着给他看病,推都推不开!”

“坑死人呐!”

“李院判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打我!”

朱允通听不下去了,竟然污蔑到了李院判的头上,当即一鞭子抽了过去。

众人这才看到一个贵公子持着马鞭子站在一旁,面色不善,身旁还有一个公公。

嘶!

宫里来的,是皇子,还是皇孙?

被抽的人捂着脑袋,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病人家属中,一个老妇人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天理了!治死了俺大孙子,俺也不想活了!打死他吧!”

老妇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朱允?注意到,这一家人穿的衣服有棉有麻,但是很少有补丁,家境应该不错。

难道有背景?

普通的老百姓看到自己,早就吓得只磕头,不会说话了。

这家的老妇人竟然还敢法。

公孙豹大怒,就要上前打人,被朱允?制止了。

现场病人家属、围观的百姓太多了,一旦出了乱子不好控制。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在一个总旗的带领冲了过来,五十多号士兵将现场围了起来。

公孙豹指着病人家属,尖声怒喝,

“将这群皮无赖看住了!”

为首的老翁见势不妙,急忙小声吩咐家人,

“快走!”

“抬着孩子走!”

“惹不起啊!”

躺在地上喙哭的老妇人一骨碌爬起来,眼泪神奇地收了回去,

“走!俺孙子命不好!是他该死!”

“快步吧!孩子命苦,怪不得谁的!”

老妇人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委屈,好像一个在强权之下委曲求全的老太太,

围观的百姓对他们一家充满了同情,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鄙夷地看着朱允通等人。

两个壮汉匆忙抬起门板,拔脚就要溜走。

“慢着!”朱允?沉声叫住了他们,

“别急着走。不是人死了吗?总不能白白地死了吧?”

吃瓜的百姓看到一个贵人要当街断案,都困扰在士兵的外围,吃瓜的人还在不断增多。

士兵已经将闹事的病人家属都控制了起来,

总旗上前简单问了他们几句,之后上前禀报,

“嘉殿下,为首的是陈老翁、王阿婆,他们告李景天治死了他们的孙子陈金柱。”

朱允?转头吩咐李府的管家,

“去请三公子.........,不用了,他来了。”

李府的侧门打开,一个憔悴的中年人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一袭灰色长袍,神情萧索、无奈。

不过刚过三十岁,他的背已经有些弯了,眉眼隐约有李院判的影子。

看到故人之子,朱允通又想起了仁厚的李院判,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人群中有不少小孩子,看到李景天来了,立刻吓得大呼小叫,纷纷要朝外钻,

“快跑啊!他要割小孩的!”

“抓小孩啦!”

“他手里有刀子吗?”

“邪祟啊!”

殿下就在眼前,李景天有些尴尬,可是拿这些孩童也没有一点办法。

其实他一直站在门后,是管家建议他不要出来。

管家的意思很明确,对方明显是来讹钱的,等大老爷来了,给点钱打发了事。

但是他听到殿下来,就再也站不住了,自己的事不能只让殿下一人担着,当即走了出来。

朱允通挑挑眉毛,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李景天的名气这么大,足以止小儿夜啼的角色。

李景天也算是大明朝的解剖第一人了,只是不能被人理解。

李景天快步上前,跪下施礼,

“草民李景天拜见殿下!”

朱允?急忙将人扶起来,

“不用多礼,本王和院判是旧交。”

111

殿下!

围观的百姓已经有人猜出了朱允通的身份,东宫的三殿下。

现在李府的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附近的树上,屋顶、矮墙上都长满了人,还有更多百姓匆忙赶来吃瓜。

朱允通问道:

“李三公子,门板上的病人,是你治疗的?”

李景天点点头,

“是的,殿下。草民上午去买毛笔,路上看到一个人病倒在路旁,就开了方子,出钱给抓了药喂下。”

围观的人都哗然了,竟然是一个热心肠的郎中,

“郎中自己掏钱,真稀罕!”

“即使郎中不出手,那人也得死!”

“这家人就是来讹钱的吧?”

也有人低声道,

“他是个怪郎中,会用刀子割开死人,看人家的肝肠脾肺。”

“好吓人啊!”

“谁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吃瓜百姓对李景天的评价迅速两极分化,

但是他们的风向变了,至少不再针对李府了,并且齐齐鄙视病人一家子。

朱允?有意为他开脱,

“既然你是善意的救助,那陈金柱的死就和你无关了。”

李景天却苦笑道,

“殿下,和草民有关。”

朱允通愣了,这人被气糊涂了?还有朝自己怀里揽事的?

围观的人群再次惊讶地叫了一声,有人甚至嗤笑起来,

“这人傻吗?殿下这都帮他开脱了,自己还上杆子揽罪。”

“心里有愧吧?”

“就是傻子!”

“他的脑子不太正常,正常人会去刨人家肚子吗?”

陈老翁、王阿婆趁机哭嚎起来,

“金柱,你死的好惨啊!”

“乖孙,你不该死的啊!庸医害人呐!”

朱允通冷冷地看了一眼总旗。

总旗下的一哆嗦,急忙大喝,

“别嚎了!再喙一律掌嘴!”

周围的士兵跟着齐齐大喝,

“再嚎掌嘴!”

声势浩大,不仅将陈老翁他们给震住了,吃瓜的百姓也都暂时闭了嘴。

场面重归安静。

朱允?对李景天道,

“李三公子,你继续说。”

李景天解释道:

“殿下,本来病人喝了药汤之后,还需要辅助针灸才行。”

“可是陈老翁不同意草民施针,执意要将病人抬走,要去找更好的郎中。”

“草民的银针都拿出来了,可是他们却将人抬走了。”

总旗询问陈老翁,

“是这么样吗?”

陈老翁支支吾吾,不愿意说话。

总旗将一个闹事的壮汉拖到一旁询问一番,之后回来禀报,

“殿下,他们找了其他医馆的郎中,结果连找了三个,都说治不了了,让抬回家去。”

“他们以为病人没有动静,才来李府来找麻烦,想让李府赔偿几个钱。”

朱允?摇摇头,

“自己中断治疗,坑害了病人,出了事故就来责怪郎中,你们真是无耻之尤!”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嘲讽,

“这家人真不要脸!“

“还有脸来!”

“不闹哪来的钱?你看他家是个人都来了,十几口子呢!“

“丧良心哦!”

陈老翁一家跪在一旁不敢说话,脑袋低垂,恨不得塞进泥里。

李景天拱手道,

“殿下,草民带了银针出来的,想再试试。”

“死人还能下针?”朱允?低声问道。

是李景天疯魔了,还是神乎其技,真的能生死人肉白骨?

李景天摇摇头,

“殿下,草民当时把了病人的脉,不应该这么快就没命的。

“草民想再去把一次脉,如果吊着一口气,下针还来得及的。”

朱允?当即同意了,

“!“

李景天上前,眯着眼给病人把脉。

很快,他大声道:

“殿下,病人脉搏微弱,还有一口气在,可以用针。

“善!”朱允?点点头,“你尽管放手治疗!”

李景天拿出针灸包,放在地上摊开,一排大大小小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接着,他揭开病人胸口的衣服开始下针。

朱允通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候。

府里的管家送了椅子,恭请朱允通坐下,

很快,仆人又搬来了茶几,出来一个漂亮的丫鬟送来香茗,瓜果。

李府的人都小心地伺候,不仅因为朱允通是殿下,而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朱允通对李府的关照,

大公子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那是在秉德的手下,而秉德是殿下的人,现在李厚朴已经是大管事了。

二公子李辛夷在礼部担任主事,经过殿下的举荐,在李院判生前就已经升任铸印局的员外郎。

现场很安静,吃瓜百姓有的安静地看着,有的在窃窃私语。

李景天已经下了八针,有长有短,

众人眼看着他又拿起了一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老天爷!

这针也太长了吧?!

银针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寒光,足有巴掌长。

“他是要扎死那个病人?”

“别胡说,我见过比这还长的针。”

“太吓人了,没死也扎死了!”

百姓窃窃私语。

朱允通也吃了一惊,但是他没有制止,自己不懂医术,只能选择信任。

陈家人都在士兵的看押下,冷冷地看着,没人敢反对,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李景天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胸腹之间捻动银针。

众人屏住呼吸,银针一点点下去,最后只留下一指高的尾巴。

李景天收了手,起身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呼!

围观的百姓几乎同时出了一口长气,他们似乎比施针的李景天还累。

也有百姓低声嘀咕,

“他怎么只下了针?刀子呢?”

“是啊,没拿刀子割几下。”

“都是传谣,哪有郎中看病还拿刀子的?”

“都这么说!”

“你看到了?”

吃瓜的百姓在争论中略有些失望,

鼎鼎有名的“开膛郎中”,今天竟然没有当众开膛,“瓜”少了些许的甜。

一炷香后,李景天起了针,

之后将病人翻过身,脸冲下。

啪!

他对着病人的后心猛拍一掌。

众人猝不及防,都齐齐一声惊叫。

朱允通坐直了身子,仔细盯着病人的变化。

突然,病人猛地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汁液四溅,

病人连呕几次,吐了一滩黑水,腥臭无比。

臭味随风飘送,需到的百姓连声干呕,满脸痛苦,太臭了!

李景天站起身,对陈家人道:

“好了。带回去吃几天素净的,养半个月就痊愈了。”

再看病人,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哗然,刚才还说人死了,现在竟然活了过来。

“李神医!”

“那人刚才躺着就是死人啊!”

“真有郎中能起死回生,真是开眼了!”

“他在哪里坐堂?以后咱也找他看病。”

朱允通微微颔首,这么多人眼睛都看着,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城,李景天的名声会有所好转的。

总旗上前,询问了病人陈金柱几个问题。

众人听的清楚,陈金柱早上出门买菜,半路突然病倒在路旁,是李郎中好心救治,还出钱给他买了药。

众人都唏嘘不已,李郎中好心没好报。

好心救人,结果被陈家给讹上门了。

李院判生前名声很好,不少百姓受过他的恩惠,现在都对陈家人破口大骂。

陈老翁见状,不敢再纠缠,只能哀求将病人带回家。

朱允通冷哼一声,

“就这么走了?”

陈老翁急忙道,

“殿下,小老儿补偿李三公子出的钱,呃,另外再奉上诊金。”

他至今都没有说一声道歉,百姓都鄙夷他的为人,齐齐大声?他。

朱允通呵斥道:

“李三公子出于善心,贴钱给你们治病。是你们擅作主张,治到一半将病人抬走的。”

“出了问题,你们就昧着良心,聚众闹事,上门讹诈!”

“你们糟践了李三公子的善心!”

“你们当朝廷的律令是摆设吗?”

陈老翁他们跪下求饶,

“殿下,是小老儿关切孙子,急糊涂了,请殿下开恩。”

朱允通见他依然死不悔改,当即判道:

“今天来现场闹事的,除了这个老翁、阿婆,其余人等,每人打十板子!”

陈老翁、王阿婆以为逃过了一劫,暗自庆幸,岁数大了也是有好处的。

总旗吩咐士兵,上前将人犯拖下去,在路口当众扒开衣服行刑。

男犯就在路口,女犯被拖去了稍微偏僻的地方。

吃瓜百姓迅速跟着转移,有促狭的开始大声评论各犯人屁股的形状、颜色。

朱允通示意公孙豹过去监刑。

公孙豹过去,只吐了两个字,

“好打!”

士兵们知道殿下发怒了,又有公公在一旁监视,他们将板子抢的呼呼生风,将一群闹事的汉子妇人打的哭爹喊娘。

陈老翁、王阿婆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恐触怒了殿下,心中只盼着行刑早点结束,他们立刻回家。

行刑结束,总旗上前禀报,

“殿下,人犯七人,皆已各答十记,俱已行刑完毕。”

朱允通又指着陈老翁、王阿婆,

“你们两个是始作俑者,念你们岁数大了,不使用刑。”

“但是,犯法也不能就此揭过。

“总旗,将这两个为老不尊的送去江宁县衙,如号三日示众,让百姓都看一看,这就是昧良心的后果。”

陈老翁、王阿婆两人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最轻的也要十斤重,脖子上套着,站在衙前风吹日晒,没吃没喝的,还要被行人唾骂。

枷号一日比打十板子太多了,何况还要连着枷三日。

丢脸都已经是小事了。

三日过后,这老命还在吗?

两人急忙跪下连连磕头,终于知道认错了:

“殿下,小老儿知错了!”

“殿下,老婆子是猪油蒙了心,您开恩?!”

朱允场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厉声怒喝:

“李三公子遇到你们的孙子当街生病,当即伸以援手,你们竟然以此来讹诈!”

“如果不重罚你们,以后谁还敢出手帮人?!”

总旗急忙命人将两人拖走,当即命人押送江宁县衙。

陈金柱十分惭愧,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跪谢李景天的救命之恩。

李景天没有斥责,反而温言劝慰了几句。

陈家人灰头土脸,互相扶着,在百姓的嘘声中一瘸一拐地散去了。

闹剧结束了,吃瓜百姓陆续散去,李府的仆人出来清扫污秽。

李景天上前再次感谢朱允通的救助,邀请他进府用茶。

一个中年白面胖子骑马匆忙赶来,眉眼和李景天有些像,是李院判的大儿子李厚朴,

李厚朴在皇家印书坊,有阎学通关照,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管事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朱允?的关照。

李厚朴远远地跳下马,快步过来恭敬地施礼,

“卑职拜见殿下!今日幸好有殿下来了,澄清了事实,还了舍弟的清白。”

朱允?摆摆手,

“关键还是令弟医术高明。”

几针下去,一个濒死的人就复活了!

神乎其技!

李景天鼻子一酸,除了父亲,也就殿下夸赞他的医术。

其他人,要么不理解,要么视他为妖魔鬼怪,连自己的两个兄长都有些怨言,责怪他伤了门风。

李厚朴也邀请朱允通进府做客,朱允通正好有事和他们谈,便欣然同意了。

李府大门敞开,仆人全部恭立两旁,迎接最尊重的客人。

众人簇拥着朱允?去了客厅。

朱允通在上首坐下,众人闲聊了几句。

朱允通放下茶杯,对李景天道:

“院判在的时候,本王承诺给你安排一个去处,今天来找你就是商量这件事。”

李景天有些嗫嚅地说道:

“殿下,草民找了一个活计,去一家药铺炮制药材。”

“哦?谁给你找的?”

“殿下,是草民的大哥。”

李厚朴陪着笑,解释道:

“殿下,您知道的,舍弟暂时不便行医,卑职就给找了个药铺,先有点事做。”

朱允通转头问李景天,

“你喜欢这份活计吗?”

“殿下,这个,就是糊口吧。”李景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看来,你还是不喜欢啊。”朱允通笑了。

李厚朴也有些无奈,弟弟的名声太差了,父亲在的时候也没有医馆要。

现在父亲去世了,能有个药铺要人,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朱允?直接说道:

“在应天府衙不远,有一家药铺,你去那里当个坐堂医。”

这是他开的药铺,是许小棠在分管,那里正缺郎中。

李景天的眼睛亮了,当郎中才是他的梦想,

转眼,他又失落的说道,

“殿下,草民名声不佳,会连累您的。

院判生前就叮嘱他,要听殿下的安排,他担心自己的名声太差,连累了殿下。

殿下如此照顾李府,不能坑了殿下。

朱允呵呵笑了,

“因为你解剖的事情?“

李景天点点头,

“是,殿下。

朱允?又问道:

“你知道‘解剖”这个词的源头吗?”

李景天当即回道:

“殿下,目前可查的最早的文献是《黄帝内经》,‘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

朱允?一摊手,

“你看,这么经典的大作都认为解剖是必要的。

“《汉书》也有记载,王莽就让官员、太医和屠夫解剖过犯人,‘量度五臧,以竹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还有《欧希范五脏图》

《存真图》,尤其是后者,现在不少学医的都当做典籍来学习的。

“利用好解剖,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人体,才能去治疗疾病。”

李景天仔细品味他的话,最后躬身道,

“殿下说的是。”

朱允?继续道,

“一些愚妇愚夫不理解你,那就随他们去吧。学术一道,重要的是坚持自己。

“你的精力要放在追求上,不要在意人的流言蜚语。”

李景天一直被流言所困惑,今天有贵人告诉他,这些都不要在乎,他心中的郁积尽数散去,心情无比舒畅。

李厚朴没有出声,只是陪着笑在一旁听着。

他虽然不赞同弟弟去别人家尸体,不过弟弟喜欢医术,也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现在有殿下支持,想必不会再有人挑刺了。

李景天又有些尴尬地说道,

“殿下,只怕没人找草民看病,会影响药铺的生意。”

朱允通宽慰道:

“天长日久,他们会看到你的医术。你看今天,那个陈金柱下次自己生病,或者亲人生了大病,会不会找你?”

“肯定还要找你的!”

“生死之间,病人才顾不上那么多的。你就放心去好了。

李景天彻底没了顾虑,当即拱手道:

“草民谨遵殿下谕令!”

朱允通见他有些紧张,突然问道,“人体有多少块骨头?“

“呃,殿下,大约两百块吧?”

“成年人共有两百零六块。”朱允通笃定地说道。

“殿下,您不会是也………………………………”李景天吃了一惊,殿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殿下也解剖过?

知道这么清楚,肯定不是剖了一具两具的了。

朱允?摆摆手,笑道:

“本王还没有,是一个学医的前辈亲自解剖了很多尸体后得出的结论。”

李景天遇到了知音,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

“没想到,解剖还可以做的这么细致。”

朱允通一摊手,笑道,

“那当然,骨骼、肌肉、血脉、......太多需要解剖来认识的。”

朱允?回归正题,

“药铺附近就是应天府衙,本王和治中邓辉打过招呼了,以后有了人命案子,还有你作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你协助办案。”

李景天有些不解,

“殿下,这......

朱允通直白地说道:

“应天府经常要处理尸体,还要斩杀一些死囚犯。这些总比你去野外随便找个尸体强吧?”

李景天顿时眼睛冒光,

“这些,都......都归草民?”

“归你!”朱允?点点头。

李景天给他一个长揖,

“草民谢殿下恩赏!”

就在这一瞬间,他对未知药铺的坐堂医充满了向往。

他都没有问薪俸如何,有尸体可以解剖就是最完美的,谈钱多俗!

朱允?微微颔首,

“三公子,本王有个条件。你要用十年的时间写一本书,《解剖学》。

“草民......草民能行吗?”李景天吓了一跳,

出书?

那不是医学巨擘才能做的事吗?

朱允通沉声道:

“你是李院判的儿子,你当然行!你也必须行!”

李景天的眼睛红了,激动的身子有些哆嗦,当即郑重地回道:

“是,草民一定行!一定不辜负了殿下的期望!不辜负了先父的名头!”

朱允通给了李景天地址,让他自己去药铺就职。

公孙豹送来了一个袋子,朱允推给了李景天,

“送你的。”

李景天将袋子铺开,这是鹿皮做的刀袋,里面插满了形式各样的手术刀的刀头,还有一排刀架子。

朱允通解释道,

“这是根据不同需要打造的钢刀,你以后也可以根据需要自己打造,给你留了一些空余的地方。”

李景天当即爱不释手,不用解释,他都猜到了用途,

“这是切开皮肤的,这把可以清理筋脉,这把......”

李厚朴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他强忍着没有呵斥。

工具都准备好了,三弟不去刨几个尸体都对不起殿下。

太阳西斜

朱允?起身告辞。

李厚朴、李景天兄弟恭敬地将朱允?送出宅子,

朱允?上马之前又想起了一件事,

“厚朴,院判的遗作整理的怎么样了?”

李厚朴急忙躬身回道,“殿下,已经校对结束,下个月就能印刷了。”

“用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纸,最好的墨。”朱允?叮嘱道。

“谨遵殿下谕令!家父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念殿下的关照。”李厚朴哽咽了。

朱允通很满意,今天来的目的都达到了,

在李府众人的恭送下,他马离开了。

朱允通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别院,今晚要巡逻。

刚到别院的书房坐下,许小棠就过来禀报,

“凉国公府下午来了一个管事,要拜见殿下,一直在前院候着呢。”

朱允通有些意外,

“快请进来。”

一个老兵进来了,

“小的给殿下请安!”

朱允通认识他,是负责蓝玉书房的管事,这是蓝玉亲信中的亲信,

“安!”

管事躬身道,

“殿下,定远的小公子被您抓了,老公爷询问能否通融一二?”

定远侯王弼的小儿子王宗敏,累计两次闯了宵禁,不幸的是两次都被朱允通抓了现行。

第一次夜间纵马,招摇过市,被打了三十板子,

第二次夜里聚众斗鸡,直接被朱允通送进了大牢。

朱允?当即回道:

“回去告诉老公爷,今晚就放他回家。”

管事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急忙躬身道谢,然后告退了。

只是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都说殿下铁面无私,从不讲情面,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自从带着兵马司的将士巡逻,被殿下打板子,关大牢的勋贵子弟太多了,之前还没从网开一面过。

朱允?在别院用了晚膳,拿出了一张纸,这是老钱调查的陈廷堂的履历。

陈廷,颍州府人,四十六岁。

十八岁从军,从元军小旗投诚明军,累至羽林左卫指挥使。

孔武有力,高大肥硕。

为人狡诈,阴险,睚眦必报。

一妻一妾,嫡子......

调查的很详细,很琐碎,

最后还写了陈廷的爱好:喜酒、肉。

最大的嗜好就是斗蛐蛐,在京城的虫圈小有名气。

每逢夏天他都会聚拢一群人斗蛐蛐赌钱,因此还养了很多蛐蛐。

只是这人做事低调,不张扬,这种纨绮的爱好才没被御史发现弹劾。

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

鼓声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一共是一百零八声。

鼓声停歇后,钟楼又传来激越的钟声,依然时而急促,时而悠扬,也是一百零八声。

一更三点。

宵禁开始了!

该行动了!

朱允?拿出了令箭,

“公孙豹,你去西城兵马司调五十名骑兵,五十名刀手,二十名弓箭手,去珍珠巷南口等候。”

公孙豹拿着令箭走了。

朱允通收拾停当,也出了书房。

夜风送来两声沉闷的鼓声,

二天了。

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拉长的声音,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朱允通出了院子,催马直接去了西城,今夜就去会一会羽林左卫的指挥使陈廷燮。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