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陛下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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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府。

许小棠看着箱笼都装车了,转头看了一眼闺房,心中有些不舍。

虽然住的时间很短,但是这个别院自己说了算,可惜又要走了,

想到即将进入深海,她隐隐有些害怕,虽然许府海商出身,但是她从未进过深海,只听长辈说过海洋的翻云覆雨的可怕。

不过想到这次是去追随殿下的脚步,她的脸上又浮起微笑。

许小棠低声道,

“走吧。”

现在殿下“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依然可以打着殿下家眷的旗号出海。

等谢于道的消息传来,那个时候别院首当其冲是被搜查的,再走就晚了。

宋阿婆进了院子,上前躬身问道,

“小娘子,现在出发吗?”

“是呀,你收拾好了吗?一起走吧?”许小棠问道。

宋阿婆笑着说道:

“老身没什么东西,就一个包裹。”

许小棠看着外面一排大车,装满了箱笼,憨笑道,

“看着也没什么,一收拾就这么多箱子。”

说着,她走到窗户旁,拿起了一个瓷烧的小狗玩偶,只有拇指大小,

她轻轻捏在手里,拿出香袋,小心地放了进去,这是殿下来到松江府送她的。

宋阿婆看看左右,低声问道,

“小娘子,老身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吧。”许小棠站住了。

宋阿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殿下之前的筹划,是吞并董云峰的五百人,打乱后作为自己的兵力。为何昨天却突然赶他们走了?”

“小娘子可知道其中原委?”

许小棠笑道:

“这个我知道一些。云峰他们能全身而退,全是殿下最后的善念。”

“殿下也是最后一刻放弃的,这些士兵的家属都在京城,强行留下,他们的家属下场会很惨,流放、杀头、教坊司这些了,并且这些士兵必然心怀怨念,军心会不稳定。”

“殿下最终决定,与其留下一些心里有牵挂的士兵,不如放他们归去。

宋阿婆躬身道,

“老身明白了。”

许小棠反而有些担忧,

“阿婆,他们一路上陪伴殿下来的,路上难免看到什么,回去之后会不会乱说?”

“就他们?他们不敢的!”宋阿婆摇摇头,“董云峰一路上的奏疏都是殿下代写的,除非他不想活了。他会让手下闭嘴的。

“那就好。”许小棠放心了。

宋阿婆低声道:

“小娘子,殿下此举,也是安了朝廷的心,避免过早被朝廷针对。”

许小棠微微颔首,明白了朱允?的安排。

看着侍女关上门窗,她便招呼众人:

“咱们走吧。”

众人簇拥着她出了院子,上了香车。

香车向院子的后门驶去。

许小棠连一个老仆都没有留下,松江府的衙役每天会来巡查一趟。

她的船已经在码头等候。

出了别院,外面有护卫在列队等候。

许小棠的一名侍女下了香车,将一封信递给为首的队长,

“派人送回京城,给老太公。”

许家的直系基本上都撤去了琉球,现在和许家老九一起做海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而许老太公和许家老四许昌辉一起留在了京城。

现在殿下没钱了,许小棠需要爷爷点头,准许她调用家族的资金,解燃眉之急。

宋阿婆躬身道,

“小娘子,老奴就不送您去码头了。”

她要留在松江府,负责收集沿海的情报,但是她不会住在别院了。

这里必将成为锦衣卫监视的重灾区。

许小棠低声问道,

“杨先生过一段时间就会来,需要我留下水手和船只帮忙吗?”

杨士奇还留在京城,帮助殿下完成最后的任务才能离开。

他也必然要到松江府中转,要么去琉球,要么去罗岛。

宋阿婆摇摇头,

“小娘子放心,殿下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老身安全送他登船。”

许小棠放心了,轻轻跺了跺脚,

一名侍女扬声道:

“起程!”

~

大海上碧波荡漾,微风轻拂,

今天是个出海的好日子。

浙东的海面上,星星点点全都是战船。

谢于道将浙东沿海卫所的船只全部酒了出去,包括最小的苍山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已经正午了,可是将士们一无所获。

谢于道度日如年,在座舰上来回走动,犹如困兽。

本想把朱允通殿下装进牢笼,既完成了陛下的旨意,顺便讨好一下未来的皇太孙,

却没想到殿下没进“牢笼”,自己很有可能要先进去了。

看着路过的战船,打出的旗语都是“没有发现”。

谢于道心生疑惑,就算是迷路了,船上的老水手也能发现问题不对,现在也该返航了吧?

难道是回松江府了?

可是守在长江口的战船为何没有回应?

谢于道突然想起来,早晨出发的时候,没看到护送朱允通来浙东的将士,那个副千户董云峰压根就没出现。

还有,殿下竟然换船了,没有坐他自己的那个骚包的装饰奢华的两层楼船。

作为老水师,谢于道很清楚,两层楼船不适宜航海,容易侧翻。

难道朱允通一早就知道了什么………………

!!!

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朱允通不会是逃走了吧?!

谢于道大声喝道:

“去松江府。”

殿下的去向成了问题,那就拉几个人一起认罪。

座船在海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掉头直奔松江府。

谢于道不甘心地看着四周,茫茫的大海上除了卫所的战船,并没有殿下的那个福船座舰。

“传令,让儿郎们抓几个倭寇,好好审问。”

早晨大雾弥漫,战船几乎都没有出海,但是倭寇的船也许出来了,或许有一些消息。

日上正午,

谢于道的船在减速,前面不远就是松江府码头了。

谢于道站在船首,迎风而立。

他注意到,南岸的码头一群人正在登船,中间簇拥的是一个仕女。

仕女很年轻,裙角、丝带随风飘舞,飘飘欲仙。江南出美女,但是如此出挑的也是万里挑一了。

谢于道心急如焚,但是依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娘子的座舰是四百料的福船,看船就知道了,那个小娘子的家世贵不可言。

福船没有悬挂任何旗帜,难道是马庆南的家眷?

他又摇摇头,马庆南为官清廉,也没听说他有家眷。

“不知谁家,竟然如此豪奢,一个小娘子就能有这么大的船。”

手下的亲兵纷纷凑趣道,

“都帅,在水师这就是主力战船,指挥使才能用的呢!”

“有钱人吧!”

“单有钱也没用,逾制了,肯定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娘子!”

“伺候她的侍女得有二十多个。啧啧......”

谢于道还酸酸地拽了一句文,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亲兵跟着轰然叫好。

仕女一群人登了船,福船滑入水道,竟然向东漂流而下。

谢于道心生疑惑,竟然要走海路?

北上都是走运河,难道是南下去福建?

这就说的通了,福建有钱人多。

谢于道的船开始掉头,船晃的厉害,谢于道回了船舱。

再次停靠在松江府的码头。

踏板刚放下,谢于道已经迫不及待地踩了上去。

码头的小吏陪着笑,迎了上来,被亲兵粗鲁地推开了,

“滚开!”

谢于道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小娘子,忍不住指着东面问道,

“前方十里的码头是谁家的?”

小吏急忙躬身问道:

“军门,请问是有四个泊位的那个码头吗?”

谢于道想了想,好像是还四个泊位,“是的。”

“禀军门,那是三殿下的码头。”

!!!

谢于道如遭雷击,牛眼瞪圆了,立刻撞开前面的亲兵,一把将小吏的领口抓住了,

“是朱允......咳咳......是?殿下的码头?”

他的大脸几乎贴在了小吏的脸上。

小吏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看他血红的眼睛,只能努力后仰,

“是,是的,军门!”

谢于道一把扔了小吏,他想明白了,

朱允?的码头......仕女…………………………

听闻朱允通在松江府养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也是前不久才到的。

那个小娘子是去找朱允?的!

她一定知道朱允?去了哪里!

朱允通不是在大雾中迷失了,而是有目的地去了某个地方。

“来人,快,去追那艘福船!刚才从殿下码头出发的那艘福船!”

谢于道站在岸边,忙不迭地下令。

“快走!”

“追上立刻扣留!”

“不服从指挥的,杀无赦!”

谢于道眼珠子血红,终于有了点线索,他绝不会放弃。

已经过去盏茶时间了,一旦进入大海就不好找了。

虽然皇孙的女人不好招惹,但是现在自己是泥菩萨过河,顾不上太多了。

他只留下两个亲兵,其余的全轰到了船上,

“持本将的命令,严令沿途所有战船,一起寻找!”

看着士兵们开始撑船离开码头,谢于道在岸上不断呵斥:

“升帆!”

“不许让道!”

“撞过去!”

他的船立刻张起所有的船帆,毫不顾及后续的来船,迅速插入水道,后面的船只一阵惊叫,慌忙避让。

谢于道继续大吼,

“必须扣押!不能放跑了!”

他的座船在河道里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小船的死活,直奔东方而去,

留下一路被撞伤的小渔船,还有落水的船夫在河中呼救。

看着自己的船追了下去,谢于道这才带着亲兵,大步流星去了松江府衙门,

等不到衙役的通报,他推开衙役,大步闯去了签押房,怒气冲冲地大吼,

“马庆南,殿下去了哪里?”

马庆南已经闻讯,起身迎了出来,听到他的质问,不禁疑惑道:

“谢军门,何出此言?殿下不是和您一起走的吗?”

谢于道气急败坏,唾沫飞溅,

“老夫出了长江口就没看到他的船。

马庆南小眼圆睁,吃惊地问道:

“军门,您是说,殿下......他失踪了?”

谢于道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马知府,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马庆南是东宫旧人,这次朱允?突然消失,他应该是知情人。

马庆南一摊胖手,满脸无辜,

“军门,殿下被您护送去了浙东,下官只知道这件事。”

!!!

谢于道恶狠狠地看着他,

死胖子这就是开始推卸责任了?

“马庆南,交出殿下的行踪,不然谁也庇护不了你!”

马庆南看着他,淡然道:

“谢军门,这种污人清白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谢于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马庆南丝毫不惧,坦然地迎了过去。殿下是路过松江府,咱可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反倒是你,谢于道,等着沐浴陛下的怒火吧!

谢于道没有凭据,松江府也不属于浙江管辖,他只能虚张声势,

“本将会禀报陛下的,马庆南,你别想一推四五六。”

马庆南平静地回道,

“下官也会上奏疏,向陛下禀报下官所见所闻。”

马庆南岔开了话题:

“军门,殿下失踪可不是小事,还是撒出人手去寻找吧,需要松江府协助的,下官义不容辞。”

谢于道突然问道:

“那个护送殿下来的副千户云峰呢?今天早晨为何没有随行?”

平安无事的时候,他不会在乎一个副千户。可是殿下出事了,副千户可以拉出来顶罪的。

他甚至都想好了罪名,黄云峰护送不力,任由殿下孤身进入茫茫大海。

马庆南解释道,

“军门,昨天殿下给了他们命令,勒令他们当天必须返回京城,他们已经于昨天晚上返回了。

谢于道心生疑惑,急忙追问道:

“殿下为何这么着急赶他们走?”

马庆南摇着大胖脑袋,

“下官也不知道。昨天董云峰来辞行,咱才了解这些。”

谢于道冷哼一声,

“董云峰这贼厮为何不来向本将辞行?”

马庆南看了他一眼,一时无言以对。董云峰来松江府衙门辞行,因为他是在咱的地盘。

可是云峰属于京营,和谢于道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和你辞什么行?

谢于道也意识到失言了,冷哼一声,

“董云峰这所有问题!老夫要上本参他!”

马庆南不急不忙地补了一句,

“副千户拿到了殿下的敕令,当即就带兵启程了。”

黄云峰护送朱允?来,将人交给了谢于道,然后持有殿下的敕令回京,

来有圣旨,回敕令,完全挑不出毛病的。

谢于道气结,有敕令你不早说?!

谢于道看的出来,殿下催云峰走的那么急,就是为了让云峰避开今天的麻烦。

他心中不解,云峰的死活关朱允何事?

难道云峰这一路殿下伺候舒服了?

或者,董云峰就是殿下的人?

谢于道见诈不出什么,马庆南一直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是自己暴跳如雷,情绪要彻底失控了,

谢于道站起身,冷冷地看了马庆南一眼,胡乱拱一下手,

“老夫告辞!”

谢于道大踏步向外走去,心中恨恨地想,找不到朱允?,自己逃不掉朝廷的惩罚,马知府也休想置身事外。

马庆南起身拱手施礼,

“下官恭送军门!”

谢于道大步出了衙门,阳光有些刺眼。

站在门口,他不禁有些茫然,该何去何从?

他又突然转身,询问马庆南,

“马知府,有没有派人去通知殿下的人?”

马庆南摇摇头,

“军门,殿下在松江府没留什么人。”

谢于道故作疑惑道,

“他不是有个别院在附近吗,传闻养了一个小娘子?”

马庆南再次摇摇头,

“军门,那里的人都撤了。别院已经托付给小衙照看了。”

“撤了?都撤去哪里了?”谢于道急忙问道。

朱允通刚失踪,别院的人立刻就撤了,其中肯定有鬼。

马庆南的胖脸挤出一丝笑容,

“军门,殿下的家事,岂能是下官可以过问的。”

谢于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

他有些后悔了,没想到马庆南是块滚刀肉,说话滴水不漏。早知道如此,自己刚才该亲自去追。

希望手下能追上那个小娘子吧。

谢于道带着亲兵回了码头,留在松江府也没有意义了,还是回去继续找吧。

日上正午,晚春的阳光晒的人燥热。

谢于道却感觉从内到外的寒冷,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马庆南肯定会上奏疏的,事情瞒不住了,也没人敢瞒着,自己回去就要写一份请罪奏本。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很悲惨!

~

京城。

杨士奇骑马进了宝华山。

一直走到了一处陡坡下,他才跳下马,留下两名护卫看守马匹。

一个护卫背着竹在前面开路,杨士奇紧随其后。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

不到一刻钟,杨士奇已经汗流?背。

一路走走停停,翻山越岭,越走越深,前方已经没了路,全靠护卫在前面用刀开路。

中途,护卫突然凑近,低声道,

“先生,有人在窥视我们。”

杨士奇摇摇头,

随他们去,安心走咱们的。

没有护卫才有问题呢。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的半山腰出现了一个茅舍。

四周静谧,只有偶尔几声鸟鸣。

茅屋前种了不少青菜。

屋后有几棵果树,已经挂满了果子。

不远处有流水潺潺,杨士奇循声过去。

不到十步,眼前就是一汪泉水,

泉水清澈见底。

杨士奇喜出望外,急忙在下游捧水洗脸。

溪水冰冷刺骨。

杨士奇打了个冷颤,随便洗了一把脸,瞬间清凉了不少,方才站起身,冲着茅舍大声道:

“王先生,学生来看您了!”

声音在山谷回荡。

茅舍一片静谧。

杨士奇走到房屋前

片刻后,不远处的竹林出来一个老人。

正是蓝玉昔日的幕僚王行。

蓝玉的突然去世,王行当夜就病倒了,奄奄一息,一度被郎中认为没救了,

幸好当时李景天还在京城,及时出手救治,王行才没有追随凉国公去了。

蓝玉下葬后,王行离开了凉国公府,来了宝华山隐居。

王行并没有立刻邀请杨士奇过去,而是淡然地问道,

“你个小猴子来干什么?为何没去找殿下?”

杨士奇上前陪着笑

“先生,学生还有一点事情没办完,办完了就去追随殿下。”

王行摆摆手,

“老夫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没事就回去吧。”

他已经心灰意冷,无意世事。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杨士奇急忙大叫:

“先生,就是殿下派学生来的。”

王行这才回过身,挥手虚邀,

“那在外面坐吧,喝一点山里的野茶。”

既然是朱允通派来的,必然和夺位有关。

如果这世上还有俗事能让王行心动,那就是帮蓝玉实现遗愿,让朱允通登上皇位。

朱允通登基,就等于违逆了陛下的意思,

只要陛下不喜欢的,王行都心里舒坦。

杨士奇见他没有赶人,松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

“那就叨扰了。”

~

门外有石桌石凳,杨士奇亲自动手,烧了一壶泉水,冲了一壶野茶。

瞬间茶香四溢。

杨士奇深嗅了一口气,

“好茶!”

王行呵呵笑道,

“别拍马屁了,什么事,说吧?”

杨士奇解释道,

“先生,殿下留下奏疏,想请先生帮着把把关,润润色。

王行有些意外,

“殿下留下了奏本?人都去东海了,还惦记朝廷呢?”

杨士奇点点头,从竹篓里拿出一叠纸,双手奉上,

“先生,这就是。

王行指着茶杯,

“你自斟自饮。”

他则接过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杨士奇也不见外,先给王行倒了一杯,才给自己斟上。

端着茶杯,悠然地四处眺望,远山如黛,满目苍翠。

松涛阵阵,鸟鸣幽幽,

山风不时卷过,吹去了杨士奇一身的暑气。

喝了一口茶,两肋生风,飘然欲仙,他有些羡慕起王行的日子了。

一炷香后,王行看完了,将奏疏放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他不由地叹了一句,

“老夫很久没看这么精彩的东西了。内容精要,很有意思。”

杨士奇哈哈大笑,得意地问道:

“先生,猜猜谁写的?”

王行却感慨道,

“都是殿下写的吧?这里面的内容,老夫之前都听殿下聊起过。不过,殿下当时只说了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应该是后加的,是对前者的延续和补充。”

“而这个后加的偏偏是最有价值的。”

杨士奇微微颔首,佩服道:

“也就殿下的奇才,能想到这些惊天动地的内容。学生当时看了也是拍案叫绝,惊为天人!”

王行看了他一眼,淡然道:

“两份奏疏,都是以殿下的名义呈送吗?”

杨士奇促狭地笑了,反问道,

“先生以为呢?“

王行冷哼一声,

“小猴子也来考咱?士绅一体纳粮‘这份奏疏要是送上去,天下的官绅、读书人都会恨死他的。”

“殿下就不要考虑皇位了,因为皇位和他彻底没关系了。

杨士奇摇摇头,笑眯眯地回道:

“第一份,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的奏疏,是以殿下的名义送;”

“第二份,士绅一体纳粮殿下的意思,是让朱允?的人去送吗?”

王行有些惊讶,不由地看着他,疑惑道:

“二殿下的人?会愿意吗?谁会这么大胆,就不怕他的祖坟让人给创喽?!“

杨士奇一摊手,

“学生也是如此,但是殿下说他有办法,咱就没再细问下去。”

说着话,他给王行斟了一杯茶。

王行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也许殿下收买了朱允?的手下,也许殿下另有奇计。

王行拿起了第一份奏疏,

“田赋、徭役及其他杂税合并为一条,按亩折算征收铜钱,百姓不再缴纳粮食,这条解决了杂税太多,百姓负担过重的问题,但同时也留下了一个漏洞。”

“请先生明言。”杨士奇放下茶杯。

“让百姓只缴纳铜钱,朝廷没有这么多铜钱的。”王行解释道。

杨士奇十分惊讶,

“先生,朝廷现在不缺钱的。”

王行摇摇头,“朝廷刚开国,但是现在铜已经有些紧张了。再过几年就必然会出现铜荒。

“那先生以为呢?”

“粮食一半、钱一半,或者干脆还是粮食。”王行建议道。

杨士奇摇摇头,

“先生,缴纳粮食容易被小吏盘剥,淋尖踢斛,农夫损失很大。”

他常年生活在底层,深知百姓缴纳粮食的时候遭遇的不公。

王行不禁冷哼一声,

“收铜钱就没有问题?百姓要卖粮食才能换来铜钱的。”

“丰年的时候,必然谷贱伤农。

“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又必然大幅涨价。”

杨士奇张口结舌,半晌才坦然地承认错误,

“先生说的是,是学生疏忽了。”

王行捏着茶杯,他又补充了一句,

“官绅把控权力,百姓如鱼肉,无论是缴粮食,还是缴铜钱,代价都是不可少的。’

杨士奇犹豫道,

“百姓,缴纳粮食被盘剥,缴纳铜钱也被盘剥,就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吗?”

王行捧着茶杯,悠悠地回道,

“殿下说,等他坐了那个位置,会有办法的。”

“先生,什么办法?”杨士奇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王行摇摇头,

“殿下当时没继续说。”

喝了一口茶,他拍拍奏疏,又说道,

“还有,‘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清查漏税田产”,谁来查?官员!”

“如何让这些官员用心办事,而不是敷衍塞责,或者中饱私囊,帮着大地主隐瞒土地?”

“这些都要在细节上明确规范。”

杨士奇连连点头,

“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听了也有所得。”

接着,他又补充道,

“殿下说过,在丈量土地之前本来该推行一个考成法,严格规范官员的行为,留优汰劣,可是考成法目前不适合提出来,因为陛下的身体不好,已经没时间推行了。”

王行微微颔首,

“这才对啊!有了考成法,后续的一条鞭法、摊丁入亩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不过没有考成法也没关系,殿下肯定是要借助陛下开国君王的威望来硬推的。”

杨士奇点点头,

“殿下确实是这么说过,现在吏治清明,陛下有绝对的权威,没有考成法一样可以推行。

王行询问道:

“陛下身体如何?“

也就是在这荒野,他才能肆无忌惮地问出这种杀头的问题。

杨士奇摇摇头,

“不好!”

喝了一口茶,他又加重了语气,

“很不好!”

“炼钢作坊爆炸后,陛下就生了重病,身体愈发的亏了。学生近距离见过两次,衰老的很厉害。

王行看着远方的山色,淡然的眼神里多了很多神采。

良久,他回过神来,

“士奇,你先回去吧。大体方略很好,但是细节上需要微调。明日,老夫派人给你送去。

朱允?以后要么“清君侧”,要么“靖难”,没有其他可能。

既然能恶心一下朱洪武,还能扶持老公爷的后人登基,王行十分乐意相助。

太阳西斜,山风有些冷了。

杨士奇下山了,王行跟着相送。

走出一片竹林,杨士奇劝道:

“先生请留步。”

王行停住脚步,突然问道,

“殿下为何不留着自己推行,反而现在提出来。”

四周无人,杨士奇说话自然毫无顾忌,

“先生,学生揣测,殿下是考虑到革新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与其等殿下自己登基后去做,引起朝野动荡,不如现在请陛下去做。”

“等殿下继位了,有了前朝的基础,只需要修修补补即可。”

顿了顿,杨士奇继续道:

“至于官绅一体纳粮,陛下一定会十分心动的。但同时,天下都必将为之震动,官绅也必然群情汹汹。”

“陛下如果实施一体纳粮,天下势必群起反对。按照陛下的性格,也必然迎难而上,铁腕推行,为殿下以后的推行开了先河,打下了根基。’

“即便陛下不采纳一体纳粮,或者部分地用了,至少也留下了一个引子,殿下登基后再用,天下不会如此震惊。”

他说的很直白,殿下就是要利用陛下。

王行微微颔首,

“士奇,山路崎岖,多加小心。”

看着杨士奇的身影消失在山崖后,王行才转身回去。

刚才的考校,杨士奇的答案让他很满意。

殿下屡次夸赞杨士奇是宰辅的大才,

今天见了,他相信了殿下的判断,此子未来必然位极人臣。

-

王行回到茅舍,没有一丝耽搁,立刻拿着奏疏进屋了,

点起蜡烛,摊开了奏疏。

他看到奏疏的时候,就彻底明白了朱允?的打算,

陛下一眼就能看出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对朝廷的好处,就陛下的那个性子,必定会采纳的,

推行新政需要时间,没有三五年是看不到效果的,

这期间,天下必然因为革新而动荡,偏偏老皇帝身体不好,朱允?的权威不够。,

这样朝廷就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殿下的动静,他可以更从容地积蓄力量。

如果洪武再采纳了“官绅一体纳粮”,相信殿下做梦都能笑醒,那简直就是神助攻。

王行很早就追随凉国公,亲眼见证了大明的建立,经历了朝局的动荡起伏,从来都是洪武大帝利用别人,收割敌人,打压臣子。

殿下竟然想着利用洪武大帝!

殿下果然非常人也!

王行死灰一般心的又燃起了红色的余烬。

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在朱砂墨里滚了滚,

老夫今天就助殿下一臂之力!

王行呵呵笑了,

“陛下,草民来给奏疏润润色,让您看的更尽兴!”

说着话,他已经落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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