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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六月下旬,盛夏终于姗姗迟来。
炎炎夏日,蝉鸣不断。
大高玄殿,朱厚熜眯着眼看大典,黄锦歪着头打哈欠,虽有冰块降暑,却难抵疲懒。
「咔咔……轰隆隆——!」
雷鸣倏地炸响,主仆倦怠消去大半,往外瞧了眼,只见狂风大作,天色灰暗。
朱厚熜放下大典,伸了个懒腰,道:「殿里太闷了,走,出去透透气。」
「瞅这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奴婢去取伞。」
「不用,在宫檐下吹吹风就好。」朱厚熜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檐下,
朱厚熜面容恬静,神色祥和,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须发随风舞动,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黄锦日常拍马屁道:「太上皇,您的仙人之姿,越来越浓郁了。」
朱厚熜馀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没接话茬,他微微昂起脸,仰望天穹,说道:
「都近一个月没下雨了,也该下雨了。」
黄锦立马捧哏,道:「都是太上皇有德。」
「行啦,一个劲儿的拍就没意思了。」
「呃呵呵……都是实话嘛。」黄锦乾笑笑,也仰起脸,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享受着暴风吹拂,闷热感减去大半。
「咔嚓嚓……!」
天色更暗了几分,映衬的闪电更加亮眼,暴风进一步猛烈,远处的银杏树叶倒向一旁,裸露出树叶下的细小枝干……
紧接着,稀疏的豆大雨滴砸在石板上,摔成数瓣,没一会儿,雨滴便密集起来。
夹杂着水汽的狂风吹打面颊,凉爽惬意,连带淡淡的抑郁之气,也给吹走了。
朱厚熜心情愉悦的说:「这一场及时雨下来,亩产至少能增加二十斤。」
黄锦大声说:「奴婢觉着,最起码五十斤。」
「行吧,你说五十就五十……」朱厚熜从善如流。
雨声风声越来越大,他便也不说了,满脸欣然的欣赏雨景。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向地板,溅起层层水雾,水雾升腾,雨幕愈发绵绸,朦朦胧胧,清清爽爽。
这时,皇帝龙辇不合时宜地撞破雨幕,冲入视野。
朱厚熜轻轻皱了下眉。
少顷,龙辇停下,小太监撑起伞,将自己置身雨中,快步往宫檐下走。
未至近前,朱厚熜便开口道:
「雨大,就不要行什麽礼了,快上来。」
朱载坖点点头,加快步伐,沿着时节走到檐下,这才躬身一礼,「父皇。」
小太监收起雨伞,无声行了个礼,默默退向一边。
朱厚熜「嗯」了声,保持欣赏雨幕的姿态,随口问道:「什麽事儿这麽急,下着雨也要过来?」
「儿臣来时,还未下雨,谁知这雨说下就下啊。」朱载坖笑着解释,迟疑了下,说:「倒也算不上大事,江南巡抚杨慎,殉职了。」
朱厚熜怔了下,神色晦暗了几分,沉默了许久,才问道:
「什麽时候的事?」
「刚不久的事,沈炼的奏疏刚刚送达。」朱载坖说道,「杨慎于巡抚衙门病逝,太医说杨慎是积劳成疾,早已沉疴难愈,急症爆发之下,非药石可医。」
朱厚熜怔然。
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缓缓说道:
「其家人可见了最后一面?」
「见了的。」
「嗯。」朱厚熜微微点头,「你来,是为杨慎的身后事?」
朱载坖悻悻点头:「父皇英明。」
一般来说,到了杨慎这个级别的官员,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死后都会有追赠,追赠官爵,追赠谥号。
于朝廷而言,这没什麽损失,谥号只是个名头,官爵亦然。
可却能笼络人心,巩固人心。
何况,杨慎是真的有功于社稷,且还是死在了任上,死在了府衙。
真正意义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情况,皇帝若无动于衷,难免会寒了臣子之心。
奈何,昔年杨慎的壮举,可谓是人尽皆知,哪怕后来者,也对那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如雷贯耳。
那一次,也是嘉靖皇帝继登基大典之后,最难堪的一次。
嘉靖皇帝对其的恼恨,早不是秘密了,作为儿子的朱载坖更是心知肚明。
既然牵扯到了父皇,朱载坖自然不敢轻易做决断。
朱载坖小心观察着父皇的表情,然,父皇没有表情。
好一会儿,只道了句:「知道了。没别的事,回去忙吧。」
朱载坖怔了怔,恭声称是:「儿臣告退。」
…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屋檐连成线,如浇如注,朱厚熜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黄锦迟疑着开口说:「杨慎还是有功的。」
「说说看。」朱厚熜语气平静,不愠不喜。
「人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黄锦说道,「杨慎年轻气盛,确实做了错事,可流放之后,人也变得沉稳起来,这些年的巡抚,可谓是兢兢业业。有功劳,亦有苦劳。」
黄锦知道主子早就不恼恨杨慎了,不然之前下江南也不会特意在苏州停留,更不会派太医为其诊治调养。
只不过,拉不下来脸直接说原谅。
朱厚熜没有接话,望着雨幕的面容沉静如水,轻声道:「如若没有重新启用杨慎,如若就让他在云南了此一生,又当如何?」
黄锦不知如何作答,便道了句万金油的话:「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朱厚熜依旧没有接话,叹息道:「杨慎终究得到了善终,可终究没有求仁得仁,那首极具才情的词,也没能真正与之契合,虽得功名于一时,却失清名于百世,这是善终……可这是善终吗?」
这次,黄锦不再接话。
黄锦的脑子不支持他再接话了。
朱厚熜也没再说什麽,只是怔怔凝望着雨幕发呆。
对杨慎,朱厚熜是复杂的,事至如今,仍无法秉承一颗平常心去看待他,去评价他,去肯定他……
不过,是非功过,自在人心,朱厚熜是个执拗的人,却不是个蠢人,更不昏庸。
「罢了罢了,」朱厚熜轻轻吁了口气,「如他所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逝者已矣,今便付之这滂沱雨中,急骤风中,随之消散吧。」
「皇上虚怀若谷。」
朱厚熜思忖了下,说:「着人告诉皇帝,不用议了,追赠杨慎太师,追赠谥号文忠,灵柩回乡途中,驿站需好生接待,殡葬以伯爵之礼,所需花销由内帑出。」
顿了下,「巡抚之位由沈炼接任。」
「皇上仁德。」黄锦露出笑意,由衷的开心。
这个开心,更多是为主子。
如此既是放过杨慎,也是放过了自己。
朱厚熜「嗯」了声,继续听雨……
~
杭州。
「戚大人,苏州来的信!」亲兵递上书信。
戚继光诧异地接过,撕开信封,只瞧了片刻,便微微变了脸色。
「杨巡抚殉职了?」
戚继光有些不安。
仗打的漂亮,少不得后方支持,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剿倭之战,杨巡抚可谓是鼎力相助,如今得力搭档没了,戚继光哪能泰然处之。
杨慎年事已高,殉职情有可缘,可戚继光一时仍有些无措。
继续往下看,眉头不禁皱的更深了。
【久闻戚将军风采,本官神往已久,今朝廷委任本官为苏皖巡抚,昔年杨公如何,本官亦会如何,还请戚将军勿忧……】
接着,话锋一转:
【清丈田亩,上利国帑,下安百姓,还请戚将军严格监督,贯彻施行,务必一丝不苟。戚将军虽在浙江境内,却归本官管辖,既然戚将军归本官管辖,那麽戚将军所行之事,本官自有权过问,自有权管辖,田亩清丈期间,还请戚将军务必详实汇报,及时汇报,若有需求,还请不吝开口,本官会以最大限度的支持,为戚将军分担压力,解决难题……】
戚继光缓缓收起书信,面色变幻不定。
沈炼的信太过暧昧了,让他难以判断。
做官做了这麽多年,虽然没久居庙堂,虽然只是武将,但官场中事,他还是清楚的。
沈炼的这封信诚意太足了。
可正因如此,才显得很假。
这不符合苏皖巡抚的水平。
尤其是这个苏皖巡抚还要插手浙江丶江西两省的田亩清丈,这简直是胆大妄为。
不,这就是胆大妄为!
且不说朝廷根本没有让巡抚插手的旨意,即便有,浙江丶江西也都有各自的巡抚,怎麽算,也轮不到他沈炼来管。
说严重点,这是僭越之罪!
这个沈巡抚,好生了得,好大的胃口……戚继光深吸一口气,缓缓收起书信,「送信的人可还在?」
亲兵拱手道:「在门外。」
「让他进来见我!」
「是!」
少顷,一个中年人进来,躬身一礼,「在下徐渭,见过戚将军。」
戚继光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沈巡抚的幕宾?」
「戚将军明鉴。」徐渭颔首,「在下还曾是杨巡抚的幕宾。」
戚继光「嗯」了声,问道:「沈巡抚让你送这封信时,可还说了什麽?」
「沈巡抚说,戚将军若有徇私之处,他必严惩。」徐渭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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