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让你多嘴,这下好了吧?
什麽时候暴露的,他已经推算出来了,就是上次请永青侯调和高张矛盾,临走之前的那句——永青侯很喜欢看这话本?
定是当时的异样神情,被永青侯捕捉了到了,才会来上一句「你写的?」
呃……会不会是我想多了,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永青侯也只是无心之语……
种种念头一闪而逝,李春芳神色顷刻间恢复如常,仿若什麽都没有发生。
「呵呵……侯爷过奖了。」李春芳收拾了下情绪,提议道,「我们边吃边谈吧?」
看在美食美酒的份儿上,李青没再为难他,说起来不过一本**而已,不足以让李春芳真正投鼠忌器。
二帝不会因此对内阁首辅如何,里面又没有大骂朱元璋的内容,不过是影射了官场不太好的一面而已……
两大一小落座,李雪儿则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厢房了,她不喜,也不想参与这种场合。
李春芳为太子斟上茶,为李青斟上酒,这才说道:
「殿下是国之储君,千金之躯,学业乃重中之重,却也要劳逸结合,学累了,适当玩乐一下没什麽不好……」
当朝内阁大学士,说话自然好听。
不料,没等他话锋一转,太子殿下就打断道:「我不是在玩儿,我是在完成李先生布置的作业。」
闻言,李春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爆炸。
「敢问永青侯,殿下之言当真?」
「多稀罕……真的,咋了?」李青满不在乎的吃菜喝酒,好似全然不当回事。
李春芳气吼吼道:「你这是在拿祖宗的江山社稷儿戏,你怎可如此,怎敢如此!?」
李春芳有理由愤怒,说难听点儿,永青侯这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大好的学习年纪,不好好教学还则罢了,还如此纵容,简直不可饶恕。
李春芳怒视李青,李青却是不以为意,神色冷淡。
「江山社稷?你也是出息了,敢在我面前跟我谈江山社稷……」
李青嗤笑道,「对我说这四个字……你够格吗?」
「欺人太甚!」李春芳破了大防。
李青呵呵道:「这四个字也不是你能说的。」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你不如戳我几下来的痛快……」李春芳再顾不得首辅风度,当即掀桌子。
奈何,桌子是石头做的,李春芳心有馀,力却不足。
连着掀了数下,石桌纹丝不动,小老李面庞涨红,只好悻悻然坐下。
「永青侯,国之大事在君,在臣,你虽也是臣,却不在你个人。」李春芳强忍愤怒,道,「储君干系太大,不能全由着你来!」
「在君?在臣?呵,如果是徐阶,他就不会这麽说。」
「你什麽意思?」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李青嗤笑笑,「还有,让内阁来一个,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别再想着讨价还价了,我这人脾气不好早已名声在外,你想领教?」
「你……」
李春芳气得肝疼,碰上这个混不吝,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转念想到无数深受永青侯迫害的前辈,又稍微好受了点儿。
许久,
李春芳的理智再次战胜愤怒,他长叹一声,问:「侯爷,您都淡出庙堂了,这般……又是何故?」
「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大明的百兆生民。」李青说。
不让我说,你说,你可真行……李春芳咬了咬牙,破罐破摔道:「既如此,你何不再入庙堂?」
李青啜了口酒,把玩着酒杯说道:「现阶段我不再入庙堂,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大明的百兆生民。」
「合着怎麽都是你有理呗?」李春芳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青笑了笑道:「实在气不过的话就去找皇帝,找太上皇,亦或,你能劝动太子跟你回去,否则还是接受现实为好。」
李春芳实在没了招儿,只好打起感情牌,叹道:
「我说本家啊,事情不是你这样办的,我当然相信你是好心,可个人的想法大多时候并不十分正确,连九五至尊的天子,都还听言纳谏呢,何况是你?」
李青默了下,说:「我是霸道了点儿,可我真没办法相信你们。」
「众人皆恶,独你良善?」
「当然不是!」
李青说道,「只是无数个体进入同一个整体之后,会不可避免的降智,妥协,内耗……如李首辅你可以做到说一不二,我不介意放权与你,可你做不到啊。当你为了一舒胸中抱负,不得不顾及下面人的感受丶利益时,这胸中的抱负,多半也就变了味道,除非你足够豁得出去,可你并不具备这样的品质。」
「呵,下官不敢苟同。」
李青无所谓道:「随便你吧,你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意也不勉强。」
「永青侯就想这麽把我打发了?」李春芳气郁道,「你是强,可我也不是面团捏的!!」
唯有真正面对永青侯时,才能真切体会到,永青侯的气人本事究竟有多强。
简直恐怖如斯!
李春芳从不是暴躁之人,就心性而言,自诩甩高拱十条街,可今日的表现……也没比高拱强哪儿去。
不过李青也没生气,招呼道:「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永青侯自便就是。」李春芳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胃口。
李青不勉强,招呼小东西道:「这就是午饭,多吃点儿。」
朱翊钧咕哝道:「不咋好吃。」
李春芳:「?」
……
吃过饭,李青起身去了东厨,为李雪儿做面,把『舞台』交给了李春芳。
李春芳分秒必争,立即取出备好的书本,开始讲学……
朱翊钧不胜其烦,只觉耳边嗡嗡响,瞌睡的不行,哈欠连连。
努力坚持了两刻钟,小东西再也忍不住,托着下巴的小手一松,趴在石桌上便要沉沉睡去。
「殿下,殿下,快醒醒,这不是睡觉的时候,您再这样,臣可要禀明皇上了。」
小家伙愤愤抬起头,气道:「你们这些人,除了告状还会什麽?」
「如殿下认真听课,臣等又岂会告状?」李春芳一直憋着火,态度也称不上多恭敬,「殿下要虚心端正学习态度才是。」
朱翊钧哼哼道:「李先生讲课,本宫就不困,难道你不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李春芳都惊呆了。
永青侯的本事太子有无学到他不确定,可这气人的功夫……太子却是学的个十成。
堂堂内阁大学士,与太子的接触自然少不了,太子的确顽皮了些,可却不是这样式儿的。
「殿下,臣现在也出你的李先生。」李春芳提醒说,「各人的教学方式自然不同,殿下取精华,去糟粕便是了。」
「关键是难以下咽啊……」朱翊钧满脸不情愿的嘟囔,「除了姓,你咋跟李先生比?」
这话着实伤人了些,李春芳又悲又愤,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见他如此,小东西多少有些不自在,悻悻道:「好吧,你继续讲,我继续听。」
过了会儿,
小家伙眼睛又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李春芳再难保持风度,撂下一句「臣定如实汇报皇上」,拎着食盒拂袖而去。
人一走,小东西立即精神了,同时也有些担心,忐忑道:「先生,李大学士一定会狠狠告我一状,这可如何是好啊?」
「怕了?」
朱翊钧挠挠头,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怕父皇。」
「没事儿。」李青浑不在意。
小家伙却不敢不在意,讪然道:「咱们把李大学士气成那样……他肯定会添油加醋,说不定……父皇会亲自来一趟。」
李青眯着眼睛,重复道:「没事儿。」
「……父皇来了,你可要为我说话。」朱翊钧不放心的叮嘱。
李青好笑点头,问:「下午还出门吗?」
小家伙想了想,微微摇头:「昨日我就是吃了太主动的亏,上赶着不是买卖,先晾他们一下午。」
顿了下,「先生,下午还是讲一讲课吧,刚听李大学士讲学,我是真的困……我怕这样下去,我以后真听不得讲学了。」
「可以。」李青见他还忍不住打哈欠,轻笑道,「才午时初,去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再讲学。」
「嗯,好。」小家伙确实被勾起了睡虫,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去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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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
乾清宫,朱载坖听了李春芳的陈奏,微微皱起眉,露出不悦神色。
他是让李青教儿子,不是让李青帮忙带儿子。
「无半句虚言!」李春芳闷声道,「永青侯根本没有教学,只一味的纵容太子殿下玩乐,而且……殿下现在已经开始厌学了,皇上若不信,可随臣一起去连家屯。」
朱载坖踌躇了下,微微颔首。
李春芳大喜,立时趁热打铁:「皇上,高张两位大学士也要为殿下讲学,不若让他们也一起?」
「嗯……也好。」朱载坖揉了揉眉心,无奈又心累。
「皇上圣明。」
李春芳却是精神大振。
皇帝 内阁,如此饱和式的火力覆盖……怎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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